雅间内的空气,因为朱剩那句话而凝固。
黄金、分红、一百倍……这些词汇仿佛拥有了实体,化作一座座金山,沉甸甸地压在秦王、晋王、燕王三人的心头,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贪婪的火焰,一旦点燃,便再也无法熄灭。
脾气最爆的秦王朱樉,第一个从震撼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朱剩……你……你此话当真?不是在耍我们?”
“耍你们?”朱剩嗤笑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玩着空酒杯,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他缓缓扫过三张既有怀疑、又有渴望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区区金银,也配我耍你们?”
他猛地站起身,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雅间。
“我问你们,这钱,你们觉得烫手吗?”
废话!不烫手能叫我们三个连夜在这里听你画饼?三人心里同时腹诽。
“那是因为你们只看到了钱!”朱剩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起惊雷,“你们就没想过,这钱背后,是什么东西?!”
他根本不给三人思考的时间,一句话比一句话扎心。
“是父皇的态度!是大哥的太子之位!是你们三个,这辈子都只能当个藩王的命!”
“轰!”
如果说刚才的金钱诱惑是惊雷,那现在这句话,就是一把插在三人心脏上的刀!一把血淋淋、冷冰冰的刀!
朱樉猛地攥紧拳头,脸上的贪婪瞬间被不甘的怒火所取代。
朱棡端着茶杯的手,剧烈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洒在手上都浑然不觉。
而一直最为冷静的朱棣,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终于掀起了滔天巨浪!
对!这才是他们心中最深的痛!
他们是龙子!是天潢贵胄!
凭什么大哥朱标就能稳坐东宫,未来君临天下,而他们,就得一辈子缩在自己的封地里,当一个俯首称臣的王爷?
不甘心!
谁又会甘心!
“叔父春秋鼎盛,太子爷仁厚宽和,大明的江山,稳如泰山。”朱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却像恶魔的低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你们告诉我,你们还有希望吗?”
希望?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狠狠刺痛了三兄弟。
没有希望了。
父皇对大哥的偏爱,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只要大哥在一天,他们就永远没有机会。
看着三人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朱剩知道,火候到了。
他嘴角的弧度越发玩味,抛出了一个足以颠覆他们世界的念头。
“这大明的皇帝,你们是当不成了……”
他顿了顿,享受着三人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然后话锋一转,声音里充满了蛊惑。
“可谁说……这天下的皇帝,就非得是朱标的?”
什么?!
三人浑身剧震,猛地抬头,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朱剩!
这话……是大逆不道!是诛九族的狂言!
朱樉和朱棡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就想跳起来捂住朱剩的嘴,同时惊恐地向四周张望,生怕隔墙有耳。
“别看了。”朱剩懒洋洋地坐回椅子上,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这海天宴,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别说叔父的耳朵,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他的自信,让三兄弟心头稍定,但那份惊骇,却丝毫未减。
朱棣死死地盯着朱剩,声音沙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朱剩将那张世界地图,重新推到桌子中央。
他的手指,在大明的版图之外,随意地画着圈。
“这大明江山,只有一个。可这天下,却大得很!”
“你们想过没有,用你们的封地,换一片海外的江山,自己去当开国之君,建一个属于你们自己的王朝?”
“只要你们奉大明为宗主国,年年纳贡,岁岁来朝。你们在自己的国度里,就是天!就是皇帝!”
“到那时,你们还需要看谁的脸色?还需要为区区百八十万两银子发愁?整个国家的财富,都是你们的!”
……
酒宴不知是何时结束的。
秦王、晋王、燕王三人,如同梦游一般,浑浑噩噩地走出了海天宴。
他们甚至忘了跟朱剩告辞,脑子里,只剩下那句如同魔咒般不断回响的话。
“海外称王,自己当皇帝!”
三辆王府的马车,在寂静的街道上,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驶去,车厢里的三位王爷,却怀揣着同一个石破天惊的梦。
……
皇宫,武英殿。
老朱正披着外衣,就着灯火批阅奏章。
一个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殿内,单膝跪地。
“陛下。”
正是锦衣卫指挥使二虎。
老朱头也没抬,淡淡地问道:“那几个臭小子,跟着朱剩那小王八蛋,又去哪儿鬼混了?”
“回陛下,临淮王在海天宴设宴,款待了三位王爷。”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老朱冷笑一声,“他又画了什么饼?”
二虎不敢隐瞒,将朱剩在雅间内说的话,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从黄金航线,到最后的……海外称王。
当听到“海外称王”四个字时,老朱那握着朱笔的手,猛地一顿。
整个大殿,瞬间落针可闻。
过了许久,老朱才缓缓抬起头,眼中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反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思索。
他挥了挥手:“知道了,退下吧。”
二虎如蒙大赦,悄然消失在黑暗中。
老朱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舆图前,目光却越过了大明的疆域,投向了那一片片未知的黑暗。
儿子太多,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何尝不希望自己的儿子,都能当上皇帝,享受那无上的权柄?
可大明的皇位,只有一个。
自古以来,为了这个位子,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惨剧,还少吗?
现在,朱剩这个小王八蛋,竟然……给了他一个全新的思路!
大明装不下,那就让他们去海外!
去征服!去开拓!
只要他们还认大明是宗主,还认他朱元璋是大家长,那这天下,不就全都是他老朱家的天下了吗?!
想到这里,老朱那颗杀伐果断的心,竟也忍不住砰砰直跳!
……
这一夜,应天府有无数人失眠。
秦王府,朱樉在卧房里烦躁地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皇帝……老子也能当皇帝?”
晋王府,朱棡对着烛火,摊开一张白纸,手指颤抖地在上面画着记忆中那张世界地图的轮廓。
燕王府,朱棣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天边那轮残月,眼中闪烁着比月光更冷的野心和渴望。
而皇宫深处,老朱同样辗转反侧。
“重八,大半夜的不睡觉,烙饼呢?”马皇后被他翻来覆去弄醒了,睡眼惺忪地问道。
老朱索性坐了起来,将二虎带回来的话,跟马皇后说了一遍。
马皇后听完,久久没有说话。
就在老朱以为她会被这大逆不道的想法吓到时,马皇后却悠悠地叹了口气。
“剩儿这孩子……总是能想到一些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去。”
她的第一反应,竟是赞叹。
她拉住老朱那布满老茧的手,柔声安慰道:“重八,孩子们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只要咱们标儿的位子稳当,其他的,随他们去吧。”
“他们要真有本事,能在海外闯出一片天地,那是他们的造化。咱们做爹娘的,拦着干嘛?难不成真要看着他们为了一个位子,斗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吗?”
马皇后的话,如同一股清泉,瞬间浇熄了老朱心中最后的一丝顾虑。
是啊!妹子说得对!
与其让他们在应天府里憋着坏,不如放出去,是龙是虫,各凭本事!
心中的疙瘩一解开,老朱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舒坦!他嘿嘿一笑,翻身就将马皇后揽入怀中,大手开始不老实起来。
“妹子,你说的太对了!咱觉得,咱的儿子还是太少了!”
“你干嘛……唔……”
“咱要多生几个!以后全都封到海外去当皇帝!让这全世界,都说咱们老朱家的话,都姓朱!”
……
三天后。
朱剩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准备返回浙江。
他的婚事也正式定了下来,由马皇后亲自操办,就在三个月后的黄道吉日,六月初八。
临淮王府的马车旁,除了林风和胖子,还多了三个陌生的面孔。
这三人,气质精悍,眼神锐利,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们分别是秦王、晋王和燕王派出的心腹。
美其名曰,护送临淮王。
实则,是去考察浙江的船厂,看看朱剩画的饼,到底有几分真假。
朱剩对此心知肚明,来者不拒。
“王爷,”林风低声禀报,“三位王爷都传话来了,说是……他们封地的木材,可以运往浙江,支援船厂。”
朱剩眉毛一挑:“哦?这么大方?”
林风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们说,木材可以给,但……得按市价给钱。”
“噗嗤!”
朱剩直接笑了出来。
“他娘的,还真不愧是叔父的种,一个个都精得跟猴似的!”
“告诉他们,没问题!钱,一分不会少他们的!”
车队缓缓启动,朝着城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