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桌！罗明在心里飞快过了一遍人头，也感到了压力。年节待客，尤其是一大家子聚首，饭菜的体面丰盛是主家的脸面，半点马虎不得。他立刻点头：“成，我这就去替你。辛苦你了秀云。”语气里带着真诚的心疼。
“爸妈呢？”他环顾堂屋，没看到父母的身影。
“妈推着爸去二叔家了，”李秀云朝隔壁方向努努嘴，“说是先去二叔那儿坐坐，等会儿二叔三叔他们一大家子再一起过来吃饭。”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还用你说”的无奈笑意，“等会妈就回来了，二婶三婶她们肯定也过来帮忙，你当就我一个能忙活开三桌啊？真当我是铁打的？”
罗明被妻子噎了一下，嘿嘿笑了两声，伸手想拍拍她的肩，被李秀云没好气地躲开：“赶紧去东屋吧，别让牌桌冷场了！我这就去灶房。”
看着妻子利落地转身走向厨房，那背影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坚韧，罗明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和愧疚。他转身对还在堂屋的张淼、张鑫和几个孩子交代了一句“你们自己玩，别打架”，便大步走向东屋。
东屋里的牌桌果然冷了场，罗群英的手指还夹着张红中，目光却追着李秀云的背影：“明娃子，你媳妇人呢。“
罗明摸了摸鼻尖嘿嘿笑：“她做饭去了，我来招呼您，陪您打几圈。”
“不打了不打了！“罗群英把牌推倒在八仙桌上，竹牌碰撞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你四爷爷家今天待客，我得去搭把手。“她起身时，棉袄口袋里掉出张皱巴巴的糖纸，正是今早罗欣塞给她的橘子糖。
“振山叔和婶子呢？“罗明按住姑妈的肩膀，指尖触到她棉袄下打了补丁的衬衣，“哪有让客人大过年下厨的道理？“
“还不是你姑爷！“罗群英拍了下大腿，棉裤上的灰簌簌掉落，“往年拜年都初三来，今年非说初二日子好，你婶子带着虎娃回娘家了，四爷爷家哪忙得过来？“
“姑妈别走了，等会我让罗亮去把姑爷他们叫过来一起吃。“罗明笑着说：“还弄那么麻烦干什么？我家也是您的娘家呢”
“那我去帮你媳妇烧火！“罗群英立刻起身，却被罗芳按住了手腕，围裙上绣着新买的粉蝶：“您是客，哪有让客人沾油烟的？我去帮大嫂。“她转头冲罗明使眼色，“大哥，西屋的火盆该添炭了。娟娟，你看着那群小家伙。“
西屋里烟雾缭绕，气氛正酣。
一张四方小桌，许凯、周剑雄、张磊（石头）、罗亮四人围坐，牌已码好。
罗亮手里捏着几张牌，正抓耳挠腮，显然牌技最生涩。
周剑雄老神在在，许凯和张磊则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见罗明进来，罗亮如蒙大赦：“哥！你可来了！快，嫂子让你担土？正好替我！我这牌太臭了！”
罗明笑着在罗亮让出的位置坐下：“臭就多练！去堂屋看着点孩子们，别让思思和欣欣又语出惊人，过一会饭差不多了，去四爷爷家叫金平姑爷他们过来吃饭。”他接过罗亮递过来的牌，手指熟练地捻开看了看，抬头对另外三人笑道：“来，接着打！我陪你们几个玩几圈。”
牌局重开。
罗明牌技老道，心思也活络，一边打牌，一边跟许凯、周剑雄聊着他们在外打工的见闻，跟张磊说着姑姑姑父的身体和家里年景。小小的西屋，麻将碰撞的清脆声、男人间或高或低的谈笑声、偶尔因好牌或臭牌发出的惊叹懊恼声交织在一起，是另一种属于年节的热闹。
堂屋和西屋的热闹似乎与灶房的忙碌隔绝开来。灶房里，李秀云已经系上了深蓝色的粗布围裙，袖子高高挽起。大灶膛里的火被她重新捅旺，红亮的火苗舔舐着漆黑的锅底。两口大铁锅，一口已经坐上水，准备焯烫处理好的整鸡；另一口则被她倒入了小半锅金黄的菜籽油，油温渐升，准备炸制昨天就备好的鱼块和藕夹。
她刚把腌好的鱼块放进油锅，刺啦一声，热油翻滚，浓郁的香气瞬间升腾。苗凤就推着罗华平的轮椅进来了。轮椅的木轮子卡在门槛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妈，您来了！”李秀云手上沾着面粉，回头招呼，“爸，您坐灶门口这边暖和点，离油锅远些。”她麻利地在灶口旁边清理出一块地方。
“嗯，秀云，忙呢？”苗凤把轮椅停稳，走到灶台边，看着儿媳忙碌，“你二婶三婶马上就到，她们在家也拾掇好了。要做啥，你只管吩咐。芳芳你出去，今天你不要动手。”她说着，很自然地拿起案板上的几根大葱，坐到小凳子上开始剥洗。
“正愁人手呢！”李秀云松了口气，用长筷子翻动着油锅里滋滋作响的鱼块，“妈，您先把那几棵大白菜洗了，待会儿切丝做凉拌。二婶来了让她帮我剁肉馅，饺子皮的面我昨晚就和好了在盆里醒着。三婶刀工好，切配的活交给她……”她一边盯着油锅，一边条理清晰地分配着任务，俨然一个指挥若定的小将军。
苗凤应着，手脚麻利地开始洗菜。很快，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和人声。二婶苗翠花爽朗的大嗓门先到了：“秀云！我们来了！哟，这油锅烧得，真香！”她身后跟着三婶刘金凤（罗南平妻子），手里还提着一篮子洗干净的荠菜，“金凤说看到你家地头荠菜嫩，顺手拔了点，添个鲜！”
“哎哟！太好了！正愁没点新鲜绿菜呢！谢谢三婶！”李秀云喜出望外。二婶苗翠花已经熟门熟路地找到围裙套上，挽起袖子，走到案板前抄起沉甸甸的菜刀：“肉呢？剁馅是吧？交给我！”她力气大，剁起肉馅来又快又均匀。
三婶刘金凤则安静地洗了手，拿起另一把锋利的菜刀，开始处理李秀云准备好的配菜：切姜丝、蒜末，把泡发的木耳、香菇切成细丁，动作又快又稳，案板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笃笃声。
三个女人，婆婆、二婶、三婶，迅速在小小的灶房里找到了各自的位置。李秀云负责掌勺主菜和统筹，苗翠花负责力气活和面食，刘金凤负责精细切配，苗凤则打下手，洗菜、剥蒜、看火。没有多余的客套，只有默契的配合和偶尔的几句交流。
“秀云，这鱼块火候差不多了吧？再炸该老了。”
“嗯，二婶，帮我捞出来控油！三婶，您把藕夹递给我下锅。”
“妈，火再旺点，这锅油温上来了！”
“好嘞！”
“金凤，这荠菜是直接焯水凉拌还是切碎了包点饺子？”
“我看包饺子吧，鲜亮！孩子们爱吃！”
灶膛里的火熊熊燃烧，映照着几张淌着细汗却神采奕奕的脸庞。大铁锅里的油花翻滚，蒸笼上热气升腾，各种食材在刀锋下变幻出整齐的形状，浓郁的肉香、油香、菜香混合着柴火的烟火气，充盈着整个灶房，并顽强地穿透门帘，飘向堂屋和西屋。
西屋里，罗明刚胡了一把小牌，正笑着收钱。一股极其诱人的、混合着炸鱼和炖肉香气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钻了进来。
“嚯！真香！”周剑雄吸了吸鼻子，打趣道，“大哥，嫂子这手艺，光闻着味儿就知道今天有口福了！”
张磊也笑道：“明哥，待会儿可得多吃两碗！这味儿，比城里馆子还勾人！”
罗明脸上带着自豪的笑意，嘴上却谦虚：“家常便饭，就是图个热闹。来来来，继续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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