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瀚能源的科研飞船内部。
穿过气密门,是一条宽阔、明亮、色调以纯白和浅灰为主的通道。墙壁是某种温润的复合材质,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取代了传统的照明设备。空气循环系统带来洁净的空气,温度湿度都维持在令人体最舒适的范围。脚下是富有弹性的静音地板,行走其上几乎听不到脚步声。一切都彰显着一种专注于科研与效率的简约风格,与外面那个弱肉强食、危机四伏的黑暗森林般的宇宙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一名同样穿着白色实验服、表情一丝不苟的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四方势力的代表,以及他们各自携带的少量精锐护卫与核心技术专家,沉默地行走在这片纯白之中。通道两侧偶尔会出现需要更高权限才能进入的密封门,门上标记着复杂的项目代号或危险警示符号,引人遐想,却也拒人于千里之外。
最终,他们被引入了一间宽敞的圆形会议室。
会议室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环形合金桌,桌面光滑如镜,内嵌着多个可交互的全息投影接口。周围是一圈符合人体工学的悬浮座椅。墙壁依旧是纯净的白色,只有一面是巨大的、此刻处于单向透光状态的观景窗,可以想象在需要时,它能展现出外部宇宙的景象,但此刻,它只是一面映照出室内众人凝重面容的巨大镜子。
众人依照某种无形的秩序落座。
会议室内异常安静,无形的压力在空气中弥漫,比外面四艘用主炮瞄准这里的战舰更加令人窒息。每个人都知道,这张桌子上进行的谈判与评估,其结果将直接决定外面那脆弱的和平能否维持,以及……一旦破裂,战火将首先吞噬掉这艘看似平静的科研船。
戴维博士坐在主位,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位“客人”,脸上依旧带着那副学者式的、略带疲惫的沉静。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声音透过桌面的扩音器清晰传遍整个会议室:
“感谢各位指挥官的理解与配合,能够移步至此进行更深入的交流。”他的开场白依旧保持着礼貌,仿佛真的只是在主持一场学术研讨会,“在开始正式的技术评估流程之前,按照约定,我将首先引导诸位,前往位于事件视界内部的‘视界实验室’,亲眼确认‘始祖核心’的现状。”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严肃起来:“实验室位于黑洞引力影响的最核心区域,环境极端特殊且危险。稍后,我会将一份详细的《视界实验室安全守则》发送到各位的个人终端。请务必,严格遵守其中的每一条规定。任何微小的疏忽,都可能引发灾难性的后果,不仅危及自身,更可能破坏实验室的稳定结构,导致我们所有人……以及那枚无价的核心,一同坠入地狱。”
他的语气中没有威胁,只有陈述事实的凝重,这让他的警告显得格外有分量。
“另外,”戴维博士继续道,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技术讲解时的专注,“在启动超光速引擎原型机,进行本次跳跃之前,需要向各位说明一个关键事项,也是这款试验品目前最主要的限制之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由于技术尚处于原型阶段,其空间折叠与跳跃的精度和稳定性,与成熟的、利用天然跳跃点的航行方式相比,还有相当大的差距。”戴维博士推了推眼镜,“最关键的一点是,它无法像天然跳跃点那样,凭借自身稳定的空间结构排除掉航道上的障碍物。引擎在计算落点坐标时,必须确保目标区域是‘绝对洁净’的。”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强调:“这意味着,目的地坐标点附近,不能存在任何实体物质。无论是星际尘埃、陨石、小行星,甚至是流浪的太空兽……任何形式的物质,在飞船进行空间折叠跃迁的瞬间,如果与飞船的落点发生重叠……”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物质与空间的规则在那一刻会发生无法预测的恐怖冲突,最普通的结果就是舰体结构在超越物理极限的力量下瞬间解构、湮灭,连一块完整的碎片都不会留下。
“所以,”戴维博士总结道,“每一次启动这台原型机进行跳跃,目的地都必须是我们已经进行过深度探测、并彻底清理过的‘安全区’。它目前还无法做到仅凭一个坐标,就能无视环境风险地进行随意跳跃。这极大地限制了它的战术灵活性和战略价值。”
这番话让在场的几位负责人眉头不约而同地皱了起来。
开尔文指挥官沉声开口,语气带着审视:“也就是说,这项技术目前更像是一把需要特定‘钥匙’才能打开的‘锁’,而非一把可以随意开启任何大门的‘万能钥匙’。”
“可以这么理解,开尔文指挥官。”戴维博士坦然承认,“它为我们提供了通往特定地点的、前所未有的快速通道,但这条通道的入口和出口,都需要我们提前付出巨大的努力去建设和维护。想要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无限制的超光速机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史蒂文嗤笑一声,粗声粗气地说:“搞了半天,还是个半成品!限制这么多,实战用处大打折扣!”他虽然这么说,但那双贪婪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戴维博士,显然,即便是个“半成品”,其背后代表的战略意义也足以让他心动。
伊芙琳女士则优雅地端起面前的不知名饮料,轻轻呷了一口,绿色的眼眸中光芒流转,没有说话,显然在心中快速评估着这项技术的短期与长期价值,以及它在当前博弈中的权重。
李豫扮演的“陈星”,脸上也适时地露出了沉吟和评估的神色,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仿佛在计算着这项技术的利弊。
会议室内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每个人都清楚这项技术的潜力和限制,也明白戴维博士在此刻坦诚相告的用意——既是展示“诚意”,也是在某种程度上降低他们对这项技术的预期,为后续可能的技术转让谈判铺垫一个更有利于浩瀚能源的心理基础。
在沉默的间隙,李豫的身体看似随意地向旁边倾斜了一个微小的角度,用只有紧邻的伊芙琳才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道:
“伊芙琳女士,”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不觉得奇怪吗?浩瀚能源……如此轻易地服软,同意交出关键技术?”
伊芙琳端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那双翡翠般的眼眸侧过来,瞥了李豫一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眨动了一下。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从容优雅的微笑,但回应的声音同样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了然:
“陈专员,”她红唇微启,声音如同耳语,“我觉得,以你的眼光,应该看得更明白才对。”
她轻轻放下杯子,目光重新投向正在操作终端、似乎正在准备发送《安全守则》的戴维博士,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
“这种级别的技术,如果浩瀚能源打定主意要捂在自己手里,不肯拿出来共享……那就等同于自绝整个人类文明世界。”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那意味着他们试图独占通往未来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发展机遇的钥匙,意味着无数新资源星域的勘探权和新殖民地的扩张先机,都将被他们一家牢牢掌控。”
“你觉得,”伊芙琳微微侧头,看向李豫,绿色的眼眸中闪烁着资本与权力的冷酷光芒,“面对这样一块足以重塑整个文明格局、决定未来世界走向的巨型蛋糕,他们一家,吞得下去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那将不再是战争,而是……毁灭。是足以让其他九家暂时放下所有恩怨,联合起来,先将试图破坏游戏规则的浩瀚能源彻底撕成碎片的、最充分的理由。”
“所以,”伊芙琳总结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们不是‘服软’,而是做出了在当前形势下最明智、也是唯一的选择。主动交出技术,融入现有的规则,他们就能凭借先发优势和研究深度,在未来巨大的利益分配中占据一席之地。负隅顽抗,只有死路一条。”
她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现在大家表面上争的,无非是这份技术图纸的‘先手’理解权,以及后续可能衍生的标准制定权。谁能更快吃透它,谁能在此基础上走得更远,谁就能在接下来的时代占据主动。至于独吞?”
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带着一丝怜悯,不知是对浩瀚能源,还是对在场所有心存幻想的人。
“这么大的蛋糕,没人能,也没人敢独自吞下去。至少,现在不行。”
李豫闻言,脸上露出了恍然和受教的表情,微微颔首,不再说话,仿佛被伊芙琳说服。但他眼底深处的那抹冷静与审视,却愈发深邃。
就在这时,戴维博士抬起头,朗声道:“《视界实验室安全守则》已发送至各位终端,请务必在十分钟内阅读并确认。同时,超光速引擎启动准备已进入最后阶段,请各位稍安勿躁,我们即将启程。”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无形的倒计时,仿佛随着引擎启动的预备信号,一同滴答作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