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天空城联合委员会警察总局。
这所建筑的“资产回收与悬赏兑换处”像是城市这头钢铁巨兽消化系统末端的排污口，在凌晨时分吞吐着各式各样的“垃圾”和清理它们的人。
空气中混杂着劣质润滑油的刺鼻味、若有若无的血腥铁锈气、非人生物的怪异膻臭，还有各种廉价化学兴奋剂与止痛药混合的甜腻尾调，构成了一副冰冷又躁动的底层画卷。
李豫拉着林依，排在这条光怪陆离的队伍末尾。他们脚下，是四个被捆得结结实实、鼻青脸肿还在徒劳蠕动的人形包裹——“毒蛇”斯内克、沙玛特以及两个可能值点钱的小头目。
周围的目光形形色色：有装备精良、眼神冷漠的职业赏金猎人；有衣衫褴褛、拖着破烂麻袋、眼神却像秃鹫一样贪婪的拾荒者；也有几个穿着不同公司制服、押送着戴电子镣铐囚犯的公司安保，彼此间泾渭分明，互不搭理。
林依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尤其是前面一个牵着双头猎犬、浑身笼罩在长袍下的家伙，那双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孩童般的好奇，似乎完全没意识到环境的危险和脚下“货物”的价值。李豫则把连帽衫的帽子拉得更低了些，在阴影下警惕地扫视四周，身体微微紧绷。
他能感觉到后颈那枚廉价新植入的芯片在轻微发热，笨拙地处理着周围复杂的信息流，偶尔还卡顿一下弹出一条“最新款义肢，首付仅需999！”的广告，被他烦躁地用意念掐断。脑插里，那条代表学无忧基金最后通牒的24小时倒计时，像淬毒的匕首一样抵着他的神经。
队伍缓慢前进。前面一个试图用一袋刚从尸体上拆下来、还滴着组织液的二手肾脏冒充战利品的家伙，被窗口后冰冷的仿生人办事员瞬间识破。
“编号87，涉嫌使用非法获取人体组织，伪造赏金凭证。拘留。”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宣布。
两名武装机器人立刻上前，将那咒骂挣扎的家伙拖走。队伍里响起几声麻木的嗤笑。
终于轮到了李豫。
他深吸一口气，将斯内克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疤脸按到扫描凹槽里。红光闪烁。
“扫描中...匹配成功。目标：‘毒蛇’斯内克（卡尔·莫里森）。悬赏金额：信用点。状态：存活。”
接着是沙玛特和另外两人。
“目标：沙玛特·莫里森。悬赏金额：800信用点。”
“目标：...悬赏金额：600信用点。”
“目标：...悬赏金额：600信用点。”
仿生人办事员眼中数据流闪烁：“总计悬赏金额：信用点。请确认。”
“确认。”李豫的心提了起来，关键的时刻到了。
“根据《天空城治安贡献税务法》第7条第3款，非注册赏金猎人获取赏金，需缴纳50%的偶然所得税。您是否拥有有效的赏金猎人执照？”
“...没有。”李豫的声音干涩，仿佛已经看到一半的信用点长着翅膀飞走。
“税款扣除：6000信用点。实际应支付：6000信用点。请再次确认。”
尽管早有准备，但真听到这个数字，李豫还是感觉心脏像被狠狠攥了一下。六千！整整六千！足够他买多少顿不是营养膏的饭，足够他...他妈的，足够他应付那该死的基金催命符了！但被拿走的那一半，依然让他肉痛得几乎滴血。
“确认。”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
复合扫描光束再次笼罩俘虏，也扫过他和林依。李豫屏住呼吸，生怕这扫描发现他皮肤下不正常的密度、肌肉纤维的异常结构，或是林依那看似娇小身体里蕴藏的、非人的生理信号。幸运的是，这种地方的基础扫描设施并不具备这些高级功能。
“复核通过。交易许可。”电子音宣布。
李豫快速在电子板上按了指纹，放弃了这四个“货物”的所有权。
几乎同时，脑插芯片弹出提示：
【天穹市警务总局通知：您协助抓获的通缉犯已被收押。悬赏总额信用点，因您未注册赏金猎人执照，扣除50%所得税。感谢您为城市安全做出的贡献。联合储蓄通知：您的账户（尾号xxxx）收到转账6000信用点，备注：悬赏金（扣税后）。当前余额：6083.5信用点。】
钱到了！干净的，能见光的六千信用点！
巨大的解脱感瞬间冲垮了紧绷的神经，让他甚至微微晃了一下。他立刻操作芯片，毫不犹豫地向学无忧基金的还款账户转去3500信用点。
秒到账。
【学无忧基金通知：您的提前还款3500信用点已收到。账户风险状态已解除。剩余还款额：信用点。下一个还款日将在54天后。】
“风险状态解除”这几个字，像是最有效的止痛剂，让他长长地、彻底地吁出了一口憋了太久的浊气。至少，他的零件暂时保住了。
账户里还剩下2583.5信用点。这是一笔对他来说堪称“巨款”的流动资金。
两名警员面无表情地出来拖走了斯内克等人。就在李豫拉着林依准备立刻离开这个鬼地方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嘿，小子，等等。”
李豫警惕回头，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旧式制服、叼着电子烟斗的老警察靠在栏杆上，眯着眼打量着他和林依，目光最后落在李豫被连帽衫笼罩的脸上。
“警官？”李豫将林依往身后掩了掩。
“李豫，广厦保安部的。”老警察吐出一口薄荷味的蒸汽，不是疑问句。“‘毒蛇’斯内克，你跟他的儿子有点……小摩擦。”他的目光又在林依身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有点冲突。”李豫冷静的回答。
“小冲突？”老警察嗤笑一声，用烟斗点了点李豫，“情报显示他的儿子曾经弄瞎了你一只眼睛，不过你似乎……长好了。”
李豫的心猛地一紧，手心开始冒汗。警方怎么知道这些？
“放松点，”老警察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我对你们公司的科技不感兴趣，不过你们能帮我们清理掉一部分垃圾是好事。”
他吸了口烟，话锋一转：“六千块，到手感觉如何？是不是觉得税务局比黑帮还狠？”
李豫没吭声。
“哼，知足吧。”老警察哼了一声，“起码这笔钱干净了，能见光。虽然少了点，但也够你缓口气了，不是吗？总比欠着一屁股债，连觉都睡不安稳强。”他意有所指地瞥了李豫一眼。
李豫瞬间明白，对方一定是通过系统看到了他那糟糕的信用评级和学无忧贷款的巨额债务。在这座城市里，底层人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好了，没别的事。”老警察站直身体，磕了磕烟斗，“就是跟你说声，干得不错。以后...尽量还是考个执照，税率能低点，也省得老是提心吊胆，怕被当成‘非法执法’。”
他摆摆手，转身融入总局内部的光影中，留下若有所思的李豫。
这话听起来像是建议，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警告。是提醒他适可而止，还是暗示以后可以“合作”？
李豫甩甩头，暂时不去想这些。他拉起林依的手，快步离开警察总局。凌晨的空气冰冷而污浊，却让他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走了，林依。”他的声音都轻快了些，“我们先去找个通宵营业的摊子，吃点热的，真正的食物！然后回去补觉。”
林依转过头，黑色的眼睛在渐起的晨曦微光中亮了一下，似乎完全理解了“吃真正的食物”和“补觉”是两件极好的事情，脸上露出一个干净却真实的笑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