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于拥有无尽寿元的神灵而言,尤其如此。”顾衍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将众人的心神都牵引至那遥远的神界岁月,“或许是在飞蓬第一次踏入神树园圃的那一刻,或许是在他无数次与她分享外界见闻、倾诉心中寂寥的某个瞬间,又或许,只是在那日复一日、年年复年年的无声陪伴中……待到夕瑶蓦然惊觉时,那道英武挺拔、却又带着落寞的身影,早已在她心田间生根发芽,枝繁叶茂,情根深种,再难拔除。”
他描绘着夕瑶的心境:“夕瑶爱飞蓬,爱得深沉而克制。她知天规森严,神人动情乃是大忌。她亦知飞蓬心向大道,渴求对手,未必懂得儿女情长。故而,她将这份情愫深深埋藏,不奢求拥有,不渴望回应。只愿能偶尔见得他一面,听他诉说,看他安好,便于愿足矣。四季更迭,神树花开花落,她始终在那里,默默地,无怨无悔地,守护着这份无法言说的爱恋。”
“然而,”顾衍话锋一转,带着一丝命运的慨叹,“飞蓬虽视夕瑶为知己,却终究不通情爱微妙。他最大的遗憾,乃是难逢敌手,手中神剑空利。镇守神界是他的职责,却非他所热忱。唯有在生死搏杀、剑气纵横之际,他方能真切地感受到自身存在的意义与价值。”
“直至……魔尊重楼的到来。”顾衍眼中闪过一丝异彩,“那位魔界至尊,同样拥有睥睨六界的无上伟力,同样渴求着一场酣畅淋漓的巅峰之战。他的出现,对寂寥已久的飞蓬而言,无异于久旱逢甘霖。两位立于六界顶端的强者,于那神魔之井,展开了一场旷古烁今的对决!剑气冲霄,魔焰滔天,直打得星辰摇曳,法则轰鸣!”
“那一战,是飞蓬期盼了千万年的痛快!然,亦是他命运转折之始……”顾衍的声音渐低,留下了无尽的悬念。
雪见听得痴了,仿佛随着顾衍的讲述,亲眼见证了那神界寂寥的岁月,感受到了夕瑶深藏心底的缱绻情意,也目睹了飞蓬与重楼那惊天动地的一战。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颊,那里,有着与夕瑶一模一样的轮廓。“原来……她是这样爱着他的……默默守护,无怨无悔……”少女的心中,对那位素未谋面、却与自己渊源极深的女神,生出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有怜悯,有敬佩,更有一种莫名的共鸣。
唐坤亦是唏嘘不已,他虽为凡人,亦能感受到那跨越神凡、刻骨铭心却又压抑无奈的情愫。
顾衍看着雪见的神情,知她已听入心中,便不再多言。有些种子,需要时间慢慢发芽。点明这段过往,不仅是为了让雪见知晓来历,更是为了在未来,当需要直面天帝伏羲订下的、那冰冷无情的天规时,能多一份源自本源的质疑与力量。
顾衍语声微顿,厅内烛火仿佛也随之凝滞,众人皆屏息凝神,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一战后续。
“魔尊重楼,性情狂放不羁,却亦是顶天立地的豪雄。他见南天门地界狭小,难展全力,便对飞蓬言道:‘此地束手束脚,打得不够痛快!本座近日发现一处新辟之仙界,空旷无垠,正可让你我放手一搏!’”
顾衍语气转沉,带着一丝命运的唏嘘:“飞蓬闻之,心驰神往。他镇守南天门亿万载,早已厌倦了这一成不变的方寸之地。能与势均力敌之对手,在一处全新天地尽情施展,实乃他梦寐以求之事。虽有片刻犹豫,职责在身,然那渴求极致战斗的火焰,终究压过了理智。他,应下了。”
“二人遂离了南天门,直往那处新仙界而去。”顾衍目光仿佛穿透虚空,看到了那场惊天动地的对决,“那一战,堪称六界罕见!飞蓬手持镇妖剑,剑光如银河倒泻,撕裂长空;重楼魔焰滔天,拳掌之间蕴含崩灭星辰之威。两大强者棋逢对手,将遇良材,直打得那新仙界法则紊乱,空间破碎,日月无光!他们沉浸于这巅峰对决的酣畅淋漓之中,早已忘却了时光流逝,更忘却了……南天门还需神将镇守。”
他声音陡然一肃:“然,神界秩序,不容有失。恰在飞蓬离岗之时,一股蛰伏已久的妖魔,窥得良机,趁机冲击南天门!虽留守天兵拼死抵抗,未酿成覆灭之祸,但神界门户被扰,已是震动天庭的大罪!”
“天帝闻讯,天颜震怒。”顾衍语气平淡,却透着森严天威,“飞蓬身为第一神将,擅离职守,私斗魔尊,致使南天门遭袭,此罪难容!依天规,当剥夺神位,打入凡间,历经六道轮回之苦,尝尽生老病死之痛,以儆效尤!”
“消息传出,神界哗然。有仙神为飞蓬痛心惋惜,亦不乏幸灾乐祸之辈。”顾衍看向雪见,缓缓道,“然,于飞蓬自身而言,面对这天帝责罚,他心中竟无多少畏惧,反生出一种……解脱之感。”
“他坦言:‘为神无尽岁月,清冷孤寂,毫无意趣。反倒不如堕入凡尘,历经那七情六欲,品味那喜怒哀乐,纵使生命短暂,亦好过这般一眼便能望至尽头、如同一潭死水般的永恒。’”顾衍复述着飞蓬当年之言,带着一丝理解的意味,“那时的飞蓬,身为神灵,尚不懂得生命的真正可贵,他只感到了神职的束缚与无趣。故而,他义无反顾,坦然步入了那轮回通道,开启了其作为凡人的生生世世。”
“此间事,于神界大局,或只是一段插曲。然,对于另一人而言,却无异于天崩地裂,宇宙倾覆。”顾衍的目光再次落回雪见身上,带着深深的怜悯,“那人,便是夕瑶。”
“飞蓬离去,神界依旧运转,日月星辰分毫未改。可于夕瑶而言,她的世界,已随那道身影的消失而彻底黯淡。没有了飞蓬的神界,于她,只是一座更加冰冷、更加空旷的牢笼。”
“思念,如同无声的潮水,在她心间日夜汹涌,无休无止。她独坐于神树之下,望着飞蓬曾站立的方向,往昔点滴涌上心头,那短暂的陪伴,那寥寥数语,成了支撑她漫长岁月的唯一慰藉,也成了如今折磨她的无尽利刃。她思念成疾,神容日渐憔悴,那养护了万古的神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悲戚,光华都黯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