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沈漪值房出来，凌析顾不得去点卯，一路疾行，冲到缉捕司衙署时，岳辰正皱着眉头对着一份刚送来的文书咂嘴。
“啧，又是醉仙舫……”他抬头看见凌析，直接把那纸文书递了过来，“喏，刚送来的报备。说是他们家有个叫芸娘的姑娘，昨夜不慎失足落水，没了。按意外处理。”
“这帮人怎么回事？看顾不利也不能接二连三出事啊！”
凌析接过文书快速扫了一眼，格式齐全，措辞官方，将芸娘之死定性为“意外落水，抢救不及”，与之前红绡、绿漪的报备如出一辙。
她心下冷笑，面上却不显，将文书放回岳辰桌上，压低声音：“岳指挥，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岳辰挑眉：“怎么说？”
凌析凑近些，将巧云如何惊慌失措找来，如何诉说芸娘近日异常、临终前的警告，以及她自己对接连“意外”的恐惧，快速且清晰地低声说了一遍。
“……一个月内，同一艘画舫，三个当红歌姬，同样的‘意外落水’，岳指挥，你信吗？”凌析盯着岳辰的眼睛，语气凝重，“那巧云现在在沈主事那儿，吓得不轻，但话说得明白，不像胡诌的。”
岳辰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办案多年，自然知道“巧合”过多意味着什么，只是之前着实是不好插手，也没证据。
现在……
他猛地一拍桌子：“妈的！还真有鬼？！走！咱们再去会会那醉仙舫！”
岳辰立刻点了几名得力的衙役，一行人风风火火地骑马出了刑部，直奔碎玉湖畔。
再次登上醉仙舫，气氛却与上次截然不同。
舫上依旧张灯结彩，但透着一股强撑的虚浮热闹，伙计和下人们个个屏息静气，空气中都透着恐慌。
前来接待他们的，不是舫主本人，而是一个四十来岁、面相精明的管事。
岳辰瞟了一眼，这管事他见过，上次也跟在舫主后头，应该算是很得力的。
那管事一脸恰到好处的悲戚与歉意，对着岳辰和凌析深深一揖：“岳指挥，凌都尉，二位官爷辛苦了。”
“实在对不住，我家舫主……因芸娘姑娘之事，悲痛过度，昨夜一夜未眠，今早起来便头晕目眩，起不了身，实在无法亲自接待，还望二位官爷海涵。”
闻此，岳辰和凌析对视一眼，而后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哦？那舫主病得可真是时候啊。”
“罢了，我们也不是来找他的。芸娘的尸身现在何处？带我们去查验查验。”
管事的脸上立刻露出极度为难的神色，腰弯得更低了：“这……岳指挥，凌都尉，不是小的不肯，实在是……舫主病倒前再三嘱咐了，芸娘姑娘去得凄惶，生前最是爱洁，实在不忍心再让她死后不得安宁，遭人……遭人翻检。”
“舫主的意思是，依旧按老规矩，好好发送了便是。您看这报备文书也送了……”
“老规矩？”岳辰眼睛一瞪，“什么老规矩？刑部的规矩就是人命关天，必要之时需验明正身，查明死因！你们接连出事，岂能一句‘意外’就搪塞过去？”
管事的被吼得一哆嗦，但依旧坚持，语气甚至带上了几分哭腔：“岳指挥息怒啊！小的知道规矩……可是……可是芸娘姑娘她是签了死契的……这……这身契还在舫主手里握着呢……”
“舫主不忍心追究，只想让她入土为安，这官府……也不好强行动她的身子吧？若是苦主家人来闹，您查验自是应当，可如今……”
他这话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芸娘是奴籍，卖身契在舫主手里，舫主就是她的“主人”。
现在“主人”不追究，认可这是“意外”，并已按规矩报备，刑部确实没有强硬的立场非要验尸不可。
除非有苦主（比如家人）强烈要求，或有确凿的他杀证据，否则强行验尸于法理有亏，容易惹上麻烦。
岳辰气得牙痒痒，却也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
这种奴籍女子的“意外”身亡，只要主家不追究，官府大多睁只眼闭只眼。
他看向凌析，递过去一个眼神。
凌析不经意地抬头，仿佛看到二楼拐角处有一个身影一闪而逝，再仔细去看，却毫无踪影，只当是自己看错了。
她那边还寻思着呢，就听到管事的推脱，心中暗骂这舫主老奸巨猾，每一步都算得死死的。
不过，她也不能在此刻抛出巧云这个证人——巧云也是奴籍，卖身契同样在舫主手里。
一旦暴露巧云跑来报案之事，别管案情能不能告破，她是肯定立刻就会被舫主抓回去的，下场可想而知。
然而，没有巧云站出来指证，他们此刻确实缺乏强制验尸的充分理由。
她深吸一口气，对岳辰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岳辰会意，知道今日是讨不到好了。
他强压着火气，对那管事厉声道：“哼！你们舫主倒是‘仁厚’。既如此，便小心些，若是再出什么‘意外’……哼！”
“是是是！多谢岳指挥体谅！多谢官爷！”管事的连连作揖，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凌析冷冷地扫了一眼那管事，又环视了一下这艘华丽却透着诡异的画舫，这才跟着岳辰，带着一肚子憋闷，无功而返。
回到刑部，岳辰气得一脚踹翻了院里的一个破木桶：“操！明明知道有鬼，却他娘的动弹不得！这叫什么事！”
凌析脸色也不好看，她沉吟片刻道：“硬来不行，就得想别的法子。”
“巧云暂时安全，但她的话是关键。得让她把知道的更多细节都说出来。另外……这醉仙舫，怕是得想个办法，让人能进去仔细瞧瞧才行。”
硬闯不行，证据不足，那就只能智取了。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再去见一见巧云，看能不能再问些东西出来。
凌析和一肚子邪火的岳辰，一同走向沈漪的值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