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桂芳端起茶杯的时候，停在半空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了些许：“食品加工小组？集体企业？”
“是的。”顾凛川点了点头，“响应国家号召，发展集体经济。”
马桂芳没有立刻表态。
她放下手里的茶缸，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食指交叉放在桌上。
“想法是好的，政策也确实鼓励。”
“但是，办一个集体企业，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
她的声音恢复了刚才在电话里的那种公事公办的腔调。
“场地、资金、人员、销售渠道，这些你们都考虑过吗？”
“最重要的是，你们做的是食品加工，食品安全不是小事。万一出了问题，这个责任谁来负？是我们街道办，还是你们个人？”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刘师傅额头上的汗都下来了。
他光想着手艺和赚钱了，哪想过那么多弯弯绕绕。
就在气氛再次陷入凝滞时，林晚开了口。
“马姨，您提出的这些问题我们都考虑过。”
他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不急不慢。
“场地我们可以先用自家的院子，绝对符合卫生标准。”
“资金方面，前期投入主要是原材料，我们自己可以解决。”
“人员的话，目前就我和刘师傅。刘师傅是国营饭店的大厨，手艺过硬，他可以负责控品质。我就跟着他打下手。”
她顿了顿，迎上马桂芳审视的目光，继续说：“至于您担心的产品和安全问题，今天我们把样品带来了。”
“我们想做的就是卤味熟食。”
说着，她给刘师傅递了个眼神。
刘师傅如梦初醒，连忙把怀里抱了半天的搪瓷饭盒放到了办公桌上。
他笨拙的解开，外面包裹着的毛巾，手还有些发抖。
“啪嗒”一声，饭盒盖子被打开。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香气，瞬间从饭盒里钻出来，占据了整个办公室。
马桂芳的眉头下意识的动了动。
这香味……太霸道了。
林晚此刻的心跳莫名加快，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虽然她面上风轻云淡，但是手心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顾凛川看着她紧握的拳头，嘴角微微上扬。
看来这个小媳妇儿，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从容。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晚的后背。
林晚一转头，就对上了他那双深邃的眸子。
仿佛是在告诉她，“别担心，有我在！”
一瞬间，林晚突然觉得无比的安心。
好像有他在，自己的底气都会足上一些。
马桂芳低头看了看饭盒。
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切好的肥肠。
每一片都泛着油润的红亮光泽。
肥厚的肠壁上浸满了深褐色的卤汁。
上面还点缀着几粒葱花，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年轻的干事探进半颗脑袋，嗅了嗅鼻子，小声问：“马主任，您这儿……吃什么呢？怎么这么香啊？”
马桂芳瞪了他一眼，“工作时间，没规没矩的，去把上周的待业青年登记表整理出来。”
那小干事立刻缩回了脑袋，嘴里却小声嘀咕着，“吃好吃的也不叫上我们，马主任太不够意思了。”
但门缝却没有关严实，显然还在外面竖着耳朵听动静。
马桂芳有些哭笑不得，她拿起桌上的筷子却没有立刻去夹，而是看向林晚。
“这就是你们的产品？猪下水？”
“对。”林晚坦然点头，“就是猪下水，这东西便宜，肉联厂处理起来也麻烦，有时候甚至直接当废料。”
“可是在我们手里，它就能变成人人都能吃得起的美味。”
“我们算过一笔账，”林晚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自信。
“一斤生猪下水的成本大概是三毛，加上卤料以及损耗，一斤成品的总成本不会超过六毛。”
“国营饭店一份半斤的卤大肠卖八毛，我们就算比他们卖的便宜，卖一块四一斤，毛利也有九毛。”
“这还不算可以反复使用的卤水，以及以后可以增加的豆干、海带这些成本更低的产品。”
“我们挂靠在街道办，可以给街道办上交一部分管理经费，增加街道的收入。”
“如果以后做大了，还可以招工，咱们街道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也就解决了。”
“这既是支持集体经济，也是为街道分忧解难，是一举多得的好事。”
她的一番话说完，整个办公室安静极了。
刘师傅目瞪口呆的看着林晚，他知道林晚嘴皮子利索。
可是说起生意经来，竟然这么头头是道，条理清晰。
比他这个几十岁的人看的都长远。
顾凛川的唇角更是压都压不住，看着自家媳妇儿的眼神里满是欣赏和骄傲。
马桂芳静静的听着，镜片后的目光变了变。
她从一开始的念旧，到后来的审视，再到此刻的震惊。
她在街道办工作了大半辈子，见过很多想做生意的人。
但大部分都是脑子一热，就想着做个小买卖能赚钱养家。
但是能像林晚这样，把利弊、成本、利润，甚至社会效益都分析的明明白白的，还是头一个。
顾凛川这小子运气是真好，捡了这么一块大宝贝。
马桂芳终于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一块肥肠。
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下，她将那块肥肠放进了嘴里。
肥肠入口，首先是卤汁的鲜香瞬间爆开。
紧接着是肉质本身的软糯弹牙，嚼劲十足却又毫不费力。
一股醇厚的肉香在口中蔓延，回味里还带着一丝冰糖的清甜。
最难得的是，这大肠处理的十分干净，吃不到半点下水该有的腥膻味。
刘师傅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都不敢出。
马桂芳又夹了第二块，吃完之后放下筷子，拿起桌上的茶缸，喝了一口水。
“不错，确实是好东西！”
这一句话，让三人的心瞬间落地。
成了！
“原则上，我同意。”马桂芳，看着他们语气严肃：“但就像我刚才说的，成立集体企业不是小事，必须按规矩来。”
“你们需要写一份详尽的申请报告，包括经营范围、人员构成、资金来源、利润分配方案，以及最重要的，食品安全保障措施。”
她顿了顿，看着林晚：“特别是你刚才说的成本和利润分析，都要写进去，我要拿到街道的会议上讨论，通过了才能给你们批文。”
“另外，”她指了指桌上的饭盒，“这个样品我要留下。不光我要尝，我得让其他几位副主任和委员也尝尝，大家心里才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