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的朱漆门轴 “吱呀” 一声轻响，他踏过青石板门槛时，祁同伟正斜倚在影壁旁抽烟。
“人都到了？” 祁天佑的声音压得低。
“孙连城刚进正厅，郑西坡家那小子倒积极，提前二十分钟就杵在条案前，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祁同伟把烟蒂摁在影壁下的青砖缝里，指腹蹭了蹭残留的烟油，
“你真要把摊子铺这么大？现在收手还来得及，再往前一步，就是赵家的枪口。”
祁天佑没接话，抬步往正厅走，青石板被踩出轻而沉的响。
推门的瞬间，一股旧木料的气息涌出来。
孙连城坐在八仙桌左侧，衬衫领口松了两颗扣子，露出半截泛青的锁骨，右手插在裤兜里，指节无意识地蹭着袋里的药瓶。
条案前站着的郑归，帆布背包搁在脚边，拉链半开，露出发皱的《劳动法》封皮，旁边是缠了半圈充电线的相机，镜头盖没扣严，玻璃镜片映着屋顶的灯，闪着点冷光。
“来了。”
孙连城抬头，目光扫过祁天佑手里的公文包。
祁天佑点头，在主位坐下，他取出银灰色的录音笔，指尖按在播放键上顿了顿，随即按下。
“我不是来争对错的。我是来改规则的。”
录音笔里的声音带着检察院审讯室特有的空旷感。
落尽时，正厅里静得能听见郑归背包里相机电池的轻微电流声。
八仙桌上的白瓷茶杯早凉透了，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滑下，在桌面上洇出一小圈湿痕。
“这是今天上午，我在检察院最后说的话。”
祁天佑关掉录音笔，笔身在桌上轻轻一磕，
“他们查我，说明我们已经踩到了赵家的命门。现在不是谁带谁走的问题，是咱们必须捆在一起，要么活，要么一起栽。”
孙连城皱紧眉，指节叩了叩桌面：
“可你这做法太悬。我一个区长，搞环保突击检查，还能说是履职；”
“你要我动赵家的矿脉审批，那不是往枪口上撞？是把我光明区的班子都架在火上烤。”
“撞就撞！”
郑归突然开口，“我爸工伤三年，赔偿款一分没拿到；厂里六个工友，去年矿难截了肢，到现在连个说法都没有！”
“咱们还等什么？等赵家把证据全销了，把人全压下去吗？”
“等布局。”
祁天佑翻开随身的牛皮笔记本，他把本子摊在桌上，指尖按在红线上，顺着国土资源的节点划到国企改制，那些被红圈标着的赵姓名字，像嵌在纸上的血斑，
“赵家靠三根柱子撑着：资源审批、资本运作、政商庇护。要倒它，就得四面开花 。”
“ 法律线、政绩线、情报线、舆论线，少一条都成不了事。”
他抬眼，先看向郑归：
“郑归，法律线归你。联络大风厂的老职工，把工伤认定材料、矿难瞒报的证据都收齐，整理成系列实名举报。”
“记住，每一份材料都要有时间、地点、证人，能找到文件编号的，必须标清楚 ， 要经得起查，不能给赵家留任何翻供的余地。”
郑归握紧背包带，“我已经联系了七个工友，有两个人手里有当时矿上的考勤表，还有一个…… 愿意出庭作证。”
“好。”
祁天佑的目光转向孙连城，点了点笔记本上 “光明区化工园” 的字样，
“孙区长，政绩线交给你。化工园的排污问题只是个切入点，我要你在光明区推‘环保一票否决制’试点。”
“不管项目多赚钱，环保过不了关，一律叫停。这个命令，你敢签吗？”
孙连城的指腹在文件页角磨出一道白痕，“这不是得罪人的事，是政治风险。”
“万一上面压下来，说我搞地方保护主义，甚至说我阻碍经济发展…… 我这个区长，还能坐得稳？”
“讲真的。”
祁天佑打断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复印件，推到孙连城面前，纸页划过桌面的声响很轻，却像砸在人心上，
“你要是继续缩着，等京州新区的规划落地，功劳全是别人的；”
“但你要是敢先试一步，失败了，我来兜底，所有责任我扛；成功了，光明区就是全省的生态试点标杆。”
孙连城低头看那份文件，封面上 “京州市委内部纪要” 的字样刺得眼睛疼。
祁天佑补充道：
“下周市委要开专题会，讨论生态经济示范区建设。你动作快，把光明区的试点案例报上去，就是政策先锋。”
“ 这机会，不是随时都有的。”
孙连城盯着文件看了许久，指尖终于落在 “试点” 两个字上，哑着嗓子说：“给我三个月。”
祁天佑颔首，最后看向祁同伟：
“情报线由你统筹。赵德汉妻子名下的十三家空壳公司，高小琴妹妹掌控的山水庄园资金流向，还有赵瑞龙心腹的海外账户 。”
“这些路数，你比我们都熟。我要你暗中串联那些被赵家排挤的商人、边缘化的官员，建一张反制网。”
祁同伟冷笑一声，指节敲了敲自己的膝盖：
“你是想让他们内斗？让赵家自己人咬自己人？”
“不止。”
祁天佑的眼神冷下来，
“是要让他们觉得，不先撕开对方的口子，自己就会被赵家第一个牺牲。”
“要让他们慌，让他们乱，让他们主动把证据递到我们手里。”
祁同伟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前倾身体：
“既然都摊开说了，我建议直接爆赵德汉的账。”
“他老婆那些公司，全是走账的工具，只要一封举报信寄到巡视组，够他喝一壶的，也能断赵家一条胳膊。”
“不行。”
祁天佑摇头，指尖在笔记本上的红圈里点了点，
“现在爆，只会逼赵家抱团。他们会立刻销毁证据，甚至把责任推给下面的人。”
“ 我们要的不是断一条胳膊，是掀掉整个摊子。”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
夜风涌进来，吹得桌角的文件纸页翻飞。
他抬手指向夜空，墨色的天幕上，北斗七星的轮廓隐约可见：
“你看北斗七星，为什么能定方位？因为四星围拱，才有指极之力。”
“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砸掉其中一颗星，是布一个局 ， 让赵家自己走进局里，自己把自己困死。”
他收回手，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
“矿难快来了…… 让郑归准备好相机，时机一到，我们就能拿到最硬的证据。”
祁同伟沉默良久，终于吐出一口气，手掌拍在祁天佑肩上，力道重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你说怎么打，我就怎么跟。”
会议散时，夜色已经深了。
孙连城出门前就拨通了办公室的电话，声音比在正厅里硬气了些：
“立刻起草‘环保一票否决制’的实施方案，明天上午九点前，必须放在我桌上 。”
“另外，把化工园最近半年的排污检测报告，全调出来。”
郑归蹲在门槛边，反复检查背包里的相机电池，确认满电后，又把《劳动法》塞进背包最里层，拉链拉得严严实实，像是在藏什么宝贝。
祁同伟走时，与祁天佑握了握手。
两人掌心都粗糙，力道沉得像在传递什么无声的承诺，松开时，祁同伟说：“赵德汉那边，我今晚就去查。”
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正厅的灯还亮着。
祁天佑坐回主位，摘下眼镜，用袖口轻轻擦了擦镜片。
左手无名指上的翡翠扳指在桌面轻轻一磕，“嗒” 的一声，在静里格外清晰。
他翻开笔记本的新一页，笔尖划过纸页，写下三行字：
【法律线：郑归→工伤材料 + 矿难证词→实名举报矩阵（需补证人签字页）】
【政绩线：孙连城→环保一票否决制试点→对接市委生态专题会（下周前报案例）】
【情报线：祁同伟→空壳公司流水 + 山水庄园资金 + 海外账户→串联反制联盟（优先盯赵德汉）】
最后一行留白。
他盯着那片空白看了片刻，笔尖顿了顿，写下：
【信息中枢：本人→纪委线索移交 + 矿脉学术研究（掩人耳目）+ 境外证据通道→闭环证据链】
窗外的夜风又起，穿廊而过时，门楣下的铜铃被吹得轻响，叮铃一声，又迅速沉进夜色里，像被什么东西吞了去。
祁天佑合上笔记本，目光落在桌角摊开的矿脉地图上。
b3 区域有个红点，是昨晚被人用撬棍撬开的门禁位置，墨迹还新鲜着。
指节在矿脉图 b3 区域的红点上重重压了三秒，油墨印记似要嵌进纸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