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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不远处,一座已倒塌的房屋残骸中,有个微小的身影在破碎的木梁与瓦砾之下微微颤动。

玲华毫不迟疑地再次跪倒在地,她庞大的身躯在废墟之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随着她的靠近,那些烧焦的梁木因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而发出细微的呻吟与爆裂声,轻柔地扬起一阵阵灰烬,如同幽灵般在暮色中飘荡。

玲华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手,尽可能温柔地拨开那些较大的残骸,显露出底下令人揪心的景象。

废墟之下,是个年约七八岁的小女孩。她纤细的小脸满是灰烬与泪痕,紧紧抱着一具毫无生气的躯体——那似乎是她母亲的尸体,女人的上半身被沉重的梁柱压在下面,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霜,身上满是烟尘与血迹。

女孩的一条腿扭曲变形,伤口仍在流着血。当她缓缓抬头,眼中充满惊恐地望向眼前那巨大得不可思议的手掌时,玲华只觉胸口剧烈一阵疼痛。

玲华的手悬停在半空中,微微颤抖着,她每一根手指都比女孩的身体还要庞大,近在咫尺,却又显得如此遥远。

女孩原始而毫不掩饰的恐惧,宛若尖刀一般刺穿了玲华内心最柔软之处。她下意识地低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声音细若游丝,几乎融入风中。然而,女孩只是瑟缩着更加靠向身后已坍塌的墙壁,泪眼之中倒映着的,是玲华自己——一个被悲伤与愤怒所支配的、巨大而恐怖的存在。这个念头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玲华缓缓收回手掌,艰难地低下头:「对不起……」她轻声说道。这声道歉不仅是对女孩,更是对整个村落、那些在她狂暴中无辜受难的灵魂而发出的。话语如落叶般缓缓飘落,透着无尽的歉意与悲伤。

然而,当她再一次望见女孩鲜血淋漓的伤腿时,一股强烈的愿望在她心中涌起。既然无法挽回死去的生命,至少,她可以试着修复哪怕一点点她所带来的创伤。

带着新的决意,玲华再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这一次她召唤出那股温柔的金色能量——治愈的力量。

女孩害怕地颤抖着,紧闭双眼,以为又要承受新的痛苦。然而温暖的金光如柔软的羽毛般拂过伤口,迅速治愈了她腿上的伤势,女孩吃惊地重新睁开双眼,痛楚已然不见,只有满眼不可思议的震惊与茫然。

玲华的目光随即落在了女孩身旁的母亲身上——那女人静静地躺在废墟之中,被沉重的断梁与焦木死死压住,双眼紧闭,仿佛只是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但那张沾满烟尘、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分明已笼罩着冰冷、无法回转的死亡气息。

「求你了……」玲华哀求般地低语,极轻地将她庞大手掌覆盖在女子的身上。她指尖再度泛起柔软的金光,不停地将治愈的能量灌注进那具毫无生息的躯体中。「醒来吧……」她一遍遍地呢喃,声音颤抖得几近崩溃,「醒过来啊……」

但那躯体终究未曾有任何回应。

无法抑制的泪水顺着玲华的脸颊滑落,绝望而痛苦。她明明拥有无上的力量,能轻易治愈任何伤痛,却无法将逝去的生命重新拉回人间。那巨大的无力感和沉甸甸的愧疚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压得她几近窒息。

一个轻柔而坚定的手掌按在玲华肩头,将她从那无边的绝望中拉了回来。赤川枫蛇静静地站在她身侧,深红色的双眸透着未曾明言的同情。

「够了。」枫蛇轻声却坚定地说道,语气既温柔又决绝,「你已经尽力了,玲华,剩下的交给时间吧。眼下,还有更多活着的人需要我们。」

玲华最后一次凝望着掌心无生命气息的母亲,视线已然模糊。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冰冷的躯体放到地上,与仍在无声啜泣的女孩并肩而卧。

「真的对不起……」玲华对女孩哽咽着低语,声音中满溢着难以掩盖的悔恨与悲痛,「原谅我……」

女孩依旧浑身颤抖,无言地盯着她,瘦弱的小手死死抓着母亲渐渐冰冷的手掌,眼中只有深重的恐惧与永远无法弥补的失落。

玲华缓缓站起,巨大的身影再次笼罩了这片破败的土地。她俯视着满目疮痍的村落,那个受尽伤痛的女孩,以及静静躺在她身旁、再也无法醒来的母亲——她们所失去的家园,如今只剩一片烧焦破败的残骸。

玲华终于转过身。现实重新压到眼前。

正则的目光与她交汇,里面满是忧虑与疑问。那疑问,她心里同样有。但此刻不是沉溺悔恨的时候。孩子的哭声、村落的废墟、她亲手造下的罪孽……这些终将要面对。可现在,还有更紧迫的战斗在等着。

她抬手拂去掌上的灰烬,目光在正则与枫蛇之间来回。风暴渐渐散去,那是她自己掀起的风暴。而她能记起的最后画面,还停在黑浜。她记得自己把仁留在那里,自以为给了他渴望的自由。可转瞬之间,一切崩塌——仁被夺走。这个念头涌上来,心脏猛地一缩。

玲华轻咳一声,将内心纷乱的念头暂且压下,「正则。」她缓缓开口,声音中已然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但却掩不住真切的忧虑,「你为何会与枫蛇一道?我记得,你应是在光正看守香春的。」她的视线又落在枫蛇身上,显然这问题同样针对着她,「究竟发生了何事?」

一听到明理的名字,正则的神色立刻沉了下来,眼底满是愧疚与痛苦。阿珠在他身旁甩了甩尾巴,却罕见地没有插话,神情同样凝重。废墟间的空气一下子沉重下来,连火焰的噼啪声都显得压抑。玲华的心骤然一沉,某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正则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我们原本在追击香椿与铃。那时我与明理、阿珠同行,一路从影虎边境追到川纲村。」

他停顿了一下,神色满是懊悔:「在川纲……我们被她们困住。铃以邪法布下陷阱,村落几乎化作牢笼。就在这时,真梦亲自现身。那一刻,我们根本没有胜算。」

玲华屏住呼吸,紫色的眼瞳死死锁在他身上。

正则的声音愈发低沉,像是每一个字都在割裂他的心:「为了让我们活着突围,明理留下与真梦对抗。她挡下所有攻击,强行逼开一条路,把我和阿珠推了出去……」

阿珠的耳尖微微颤动,却只是垂下头,不愿开口。

正则攥紧了拳头,声音沙哑:「我们拼尽全力逃到红怨,只能来寻求枫蛇大人的援助。若非明理牺牲……我们根本走不出来。」

玲华怔怔地站着,心口一阵收缩。她记得风蛇手下的这位上只妖,在朝雏曾经有帮过他们很大的忙斩落香春。

仁去了哪里?她对仁的最后一丝清晰记忆,停留在黑浜村。彼时她确信那处是绝对安全之所,人类的净土,妖魔不侵的庇护之地。可如今,仁被拐走,其罪魁祸首则是人类,来自天守的人类?

她的心脏顿时剧烈跳动起来,呼吸急促,脸色苍白。

枫蛇敏锐地捕捉到玲华神情的突变——那骤然瞪大的眼眸、泛起的惊惧。于是,她平静地接过了话题,言语中隐隐透着某种怜悯:「不错,正则告知了我梦喰发生的一切,也告诉了我仁的事。」

听到枫蛇口中吐出的那个名字,玲华如被重锤击中般僵住。她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仿佛要抵御即将袭来的噩耗。

「仁?」玲华重复道,声音脆弱如薄冰,「我的小仁怎么了?」她指尖死死攥紧衣袖,恐惧如毒蛇缠绕着她的内心,「他现在……在哪?黑浜村之后,我……」话语戛然而止,她竟无法继续。

自那之后,她的记忆便如破碎的镜面。她只记得将仁留在黑浜村,让他探索黑曜,想给他自由……可再返回黑浜之时,他却早已不知所踪。

阿珠甩了甩尾巴,从瓦砾上一跃而下,落在玲华脚边。她仰起猫瞳,声音带着一贯的尖利与不耐烦,却掩不住其中的冷峻:

「玲华大人,别再傻站着了。仁……他被掳走了。八成已经落在天守那帮人手里。」

一瞬间,玲华觉得天旋地转,大地仿佛坍塌了一角。她的身躯剧烈地晃动,正则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玲华已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脑海中只有那句可怕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回响——仁被掳走了。

四周燃烧着的火光似乎黯淡了下来,她的视野边缘模糊起来,仿佛黑夜在向她压迫而来。她的呼吸也停滞了。

「不……」玲华苍白的唇间逸出一声悲鸣,「不可能,他怎么会……小仁他明明……」

明明很安全。她一直这样告诉自己。只要把仁留在身边,就能护他周全。

可事实呢?这份特殊的眷顾,只是把他变成了最醒目的靶子。

枫蛇走近,眼神冷冽。「玲华。」她的声音沉重,如同宣告,「仁还活着。但他已是天守武田的俘虏。」

提到那个名字,她的语气骤然冰冷。赤红双瞳闪过厌恶与鄙夷,那是积年累月的仇恨。

玲华只觉得胸口被刀锋一下一下刺穿,呼吸都要停住。

然而那句——“还活着”,让她死死抓住最后一丝理智。

她颤抖着按住心口,试图压下几乎炸裂的痛楚。

仁还活着。

她的仁。那个曾走进她的黑暗、以温柔一点点磨去她的锋芒的人,如今却成了人类将军手里的筹码。

她想象着他被锁链禁锢,独自蜷缩在冰冷的牢狱里。孤独、恐惧……那一幕让她几乎窒息。

「啊……」一声扭曲的哀鸣从喉间溢出。半是啜泣,半是喘息。她猛地转过身,背对众人,像是这样就能掩盖周身溢散的绝望。

正则上前一步,将手按在她的小腿上。没有言语,只有沉默的支持。

玲华没有抗拒。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自责与痛苦像潮水一样将她吞没。

她最深的恐惧,在这一刻成真。她没能保护好自己最爱的那个人。

没错。是爱。这一次,她再也无法否认。泪水滚落,滴在余烬上,瞬间化作无声的烟雾。

「我向他保证过的……」她声音嘶哑,呜咽出声,「我答应过仁,只要有我在,他不会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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