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走在光正阴阳寮的回廊下，木屐轻叩在漆木地板上，声息清浅。夜色早已笼罩光正城，纸门上夜色笼罩光正城。阴阳寮的走廊被灯火映得昏黄，雨后的风从纸门缝里钻进来，带着潮气与微凉。
凛立在廊下，望着远处的庭院。竹叶滴着水，灯光在积水中摇曳。信次与连助站在她身后，两人神情凝重，手中捧着刚从情报司传来的卷轴。
「信次，连助，」凛低声开口，「各地的结界情况如何？」
信次微微弯腰，语调带着克制的急切：「报告，凛大人。天照的神火在天空消散后，各地灵脉开始紊乱。阴阳流的护符几乎全失效。」
连助补充道：「不只是这里。我们收到消息，与梦喰边境的结界也都开始出现裂纹。那股震荡……像是从黄泉下方渗出来的气息。」
凛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庭中的石灯上。那火光柔弱得几乎要熄灭。
她知道，这一切都和玲华有关。
世原如今人人皆知：黑曜妖后——玲华，被「禁忌律令」封印于黄泉之底。那场天照的审判之后，玲华消失，仁也无踪。救过光正的那个人类英雄，从此再无人见过。
而她留下的痕迹，依旧在燃烧。
天守的黑铁要塞被毁后，局势表面上平静，实则暗潮涌动。各地的无心妖与残灵重新活跃，人界与妖界的界线日渐模糊。
凛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种疲惫已经压在心口多日，她正准备转身，却听见有人轻轻敲响休息室的木门。
「凛。」
那声音低沉而熟悉。
她怔了一下，快步走过去，推开门。夜风从门缝涌进来，吹动她的发丝。正则立在门口，身上还带着旅途的尘气，斗篷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那柄熟悉的刀。刀鞘上依旧缠着暗色的气息，那是玲华赋予的神焰印记——早已暗淡，却依然存在。
「好久不见了。」正则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凛的视线随他移动，看到他身后站着一个人——阿珠。
那一瞬间，她几乎没认出来。
阿珠原本是个总带笑意的猫妖，平日言谈轻快，玩笑开得没轻没重，。她的人形模样不过十六七岁，短短的黑发乱糟糟的，额心嵌着一枚小小的红宝石——那是她妖性的印记。
可如今，她的笑不见了。
阿珠的黑发被夜露打湿，贴在脸侧，眼底的光黯淡无神。现在的她她垂着头，整个人像一只迷路的猫。
凛轻声道：「……正则，阿珠。」
阿珠抬起头，眼神空洞。那双原本明亮的金瞳此刻像蒙上了一层雾。她试着露出一点笑，却连唇角的弧度都显得吃力：「好久不见，凛。」」
她看着眼前的猫妖，心底掠过一阵复杂的情绪。玲华也曾在被封印前收凛为徒，亲手指点她如何掌控自己的灵力。
她一直没来得及再向她道谢。
正则看着凛的神色，叹了口气：「我们从影虎城过来。那边的神黑炎已经全灭，没有玲华大人的庇佑，那些妖物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阿珠沉默片刻，低着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吞没：「其实，比起影虎，黑曜周边的人类村落才更危险。」
凛微微一怔，目光转向她。
阿珠抬起头，眼中的金光暗淡：「影虎至少还有军队守卫，暂时能稳住局面。但黑曜不一样。玲华大人陨落之后，那些靠近黑曜边境的小村庄……几乎没有军队驻守。曾经被她庇护的土地，现在成了妖物最先回潮的地方。」
正则沉声补充：「影虎那边的士兵也尽力分派了些人手去援助，可那点兵力根本不够应对成群的袭击。现在的妖气比以往更强，连夜袭都频繁了许多。」
阿珠咬了咬唇，指尖紧紧攥住衣角：「我们已经开始商议下一步的对策。如果光正也束手无策……」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我们就打算前往红怨，去请求枫蛇大人的援助。无论如何，黑曜的人不能被遗忘。那是玲华大人留下的土地。」
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几乎哽住，金色的眼眸闪烁了一瞬，随即垂下头，不再言语。
她缓缓开口：「我明白了。黑曜的村落不能再等。等我调集完资料，我们马上出发去见光正的将领。」
「不过……还有一件事，」她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深思的冷意，「也许更危险，也同样重要。」她侧过身，看向信次与连助：「是来自我们自己同族的人类的威胁。」
两名阴阳师同时皱眉，神情困惑。而正则的眼神微微一紧，似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说的是——天守的阴阳师，对吧？」
凛点了点头：「没错。根据我们的情报，天守在黑曜妖后缺失的时间里，想趁乱而动，而且已预谋已久。」
她走向那张堆满地图与卷轴的矮桌，袖口轻扬，一卷记载神社方位的文书被推到一旁。她指向下方地图角落的一处古老徽印——一颗五芒星，被环绕的图案像是一圈张开的眼。
那是「伏星氏族」的纹章。
信次倒吸了一口气：「伏星……那不就是——」
凛接过话，语气低沉而沉重：「——两百年前封印过玲华大人的阴阳师一族。」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读到那份古老的编年史时的震撼：一支由伏星血脉领导的阴阳师军团，曾以秘术之力镇压妖后，将她囚禁于虚无之狱。那被称为人类史上对妖界的最大胜利。可那份荣耀最终灰飞烟灭——当玲华挣脱封印，亲手摧毁了那些敢将她囚禁之人。
「在玲华大人重获自由之后，世人普遍认为伏星一族已被她彻底清除，」凛继续说道，声音微微紧绷，「但这些年一直有传闻，说仍有一名幸存者逃过她的追杀，被秘密地保护了下来。如今，天守的阴阳师——那些忠于帝国中枢的人——正在追查那位后裔的下落。这个消息一周前传到了光正，我担心他们的意图。」
连助瞪大了眼睛：「他们想要重启那古老的封印术？要把或者其他异津神，再次封印起来？」
凛抿紧嘴唇：「如果他们能做到的话——是的。想想看吧，如果世原的其神反抗天照，凡界的政权会怎么做？幕府和帝都都不想被卷入神战，他们会恐惧，会投靠天界。若天守重现当年的封印术，就能先发制人，把某位其神束缚起来——向天照示好，或是削弱其神阵线，逼他们低头。」
「玲华大人已经不在，」正则缓缓开口，神情愈发阴沉，「现在的世原，本就摇摇欲坠。若天守再设法削弱、甚至封印剩下的任何一位妖后——不论是枫蛇，还是真梦——整个格局都会彻底失衡。」
他停顿片刻，目光扫过桌上的地图，语气低沉如铁：「一旦少了一方，其神之间就再无制衡。到那时，世原只会落入单一妖后的掌控，成为另一场灾难的温床。」
信次深皱眉头：「幕府不可能会同意这种举动吧？黑曜妖后除了在黑铁的事件，这段时间是在保护人界。枫蛇大人是红怨的统治者，与光正的盟约仍在。若此时倒向天界……」
连助伸手抚过地图上的纹章，指尖在那颗五芒星上停留：「可就算他们真找到了伏星的后裔，还需要‘深渊之镜’吧？那是两百年前封印术的核心媒介。没有那面镜子，仪式根本无法完成。」
凛点了点头：「没错。深渊之镜是当年的媒介，用来束缚玲华的魂与身，让她坠入无尽的虚空。后来，那面镜子在玲华逃出后便下落不明。有人推测她自己将其毁掉，也有人认为被另一位其神取走——比如幽丝之母，朝仓真梦，或者遗落在旧都神海道的废墟之中。」
她垂下视线，看了眼自己整理的笔记，语气微微沉重：「镜子的下落至今成谜。我之前试着追查，却毫无结果。所以，就算天守真的找到了伏星的后裔，也还缺少最关键的一环。我们能从中得到一点安慰——但绝不能掉以轻心。」
正则皱着眉，缓缓开口：「……你怀疑他们连深渊之镜的线索也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