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小视角)
唱词渐入佳境,情绪也愈发饱满。我完全忘了阮郁的存在,仿佛自己真的成了那个被君王冷落、只能在月下独酌、借酒浇愁的杨玉环。
没有酒,我便以扇代杯,做举杯邀月状,眼神迷离,唱腔里带上了几分醉意:
“裴力士!啊,卿家在哪里呀?娘娘有话儿来问你:你若是遂得娘娘心,顺得娘娘意,我便来,来朝把本奏丹墀。哎呀,卿家呀!管教你官上加官,职上加职!”
唱到“官上加官”时,我手腕翻转,扇子虚虚一点,仿佛面前真有那谄媚的太监,脸上做出几分贵妃的骄矜与醉后的狂态。
紧接着,情绪急转直下,又唱高力士,依旧是那套许愿之词,但语气已带上了更多的虚浮与自嘲。没有太监搭话,我便自己接自己的话,时而模仿太监唯唯诺诺的腔调(虽然学得不像),时而又回到贵妃那看似高高在上、实则空虚无比的状态。
“你若是不遂娘娘心,不顺娘娘意,我便来,来朝把本奏至尊;唗,奴才呵!管教你赶出了宫门,受尽苦情!”
唱到“受尽苦情”时,我声音拔高,带着一丝凄厉,随即又像是耗尽了力气般,身形微微摇晃,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喃喃念白:“……哎!——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
这一刻,我仿佛不是在演戏,而是在借这贵妃之口,宣泄着属于林晓和苏小小共同的、那种被命运摆布、努力想抓住什么却终究徒劳的无力感。只是贵妃怨的是君王,而我,怨的又是什么呢?
(阮郁视角)
阮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他看着她一人分饰多角,在那方寸之地,将贵妃的骄矜、醉态、许诺、威胁、乃至最后那深不见底的孤寂与自欺欺人的洒脱,演绎得层次分明。
尤其是她模仿太监说话时那刻意压低的、不伦不类的嗓音,以及那瞬间转换的情绪,让他觉得有些……好笑,却又笑不出来。
因为在那看似滑稽的表演之下,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汹涌的、真实的情感。那不仅仅是戏文里的情绪,更像是在借着这出戏,浇她自己胸中的块垒。
她唱“人生在世如春梦”时,那眼神里的空茫与倦怠,是如此熟悉,像极了她抑郁最重时的模样,却又多了几分看透后的麻木与嘲弄。
他忽然想起昨日在西泠桥头,她那句轻飘飘的“以后我还会埋在这西泠桥畔呢”。当时只觉是她病后心绪不佳,此刻结合这出充满孤寂与虚幻感的戏,心头竟莫名地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不安。
这女子,看似逐渐从抑郁中走出,看似找到了骑马、唱戏这些新的乐趣,但她的内心深处,似乎对这人世,依旧缺乏真正的眷恋。她像是一缕随时可能飘走的幽魂,只是暂时被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绊住了脚步。
这个认知,让阮郁心底那份势在必得的决心,悄然蒙上了一层阴影。他想要的,是一个鲜活地、长久地停留在他世界里的苏小小,而不是一个心已半死、随时可能消散的幻影。
他看着她在那里“且自开怀饮几盅”,做着虚拟的饮酒动作,那姿态带着一种脆弱的、令人心折的美,却也带着一种让他想要亲手打破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