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那点从寂觉庵带出来的片刻安宁,在走回西子湖畔时,便被湖面上刮来的、更猛烈的冷风吹散了。鬼使神差地,我走上了断桥。
桥上游人稀少,毕竟是这样冷的天气。我扶着冰凉的石栏,眺望着远处烟波浩渺的湖面,孤山在阴霾的天色下只剩下一个沉默的剪影。寒风如同冰冷的刀子,穿透不算厚实的斗篷,直往骨头缝里钻。
真冷啊。
这种冷,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心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寒意。师长们失望疏离的眼神,旧友们躲避尴尬的神情,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里旋转。那种被抛下、被隔绝的感觉,比这腊月的风更刺骨。
在这里,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贾姨和小白鞋,我几乎成了一座孤岛。
一个极其危险的念头,如同水鬼的手,悄无声息地攥住了我的脚踝——
是不是……只要从这里纵身一跃,跳下去,就什么都结束了?
所有的糟心事,所有的流言蜚语,所有的失望眼神,所有的前路迷茫……就都没有了。
是不是……这样就能回到现代了?回到那个虽然也很累,但至少熟悉的世界?
这个念头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力。在这里,有时候真的觉得比在现代做林晓时还要累。那种融入骨血的不被接纳感,那种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谨慎,那种对未来的彻底无力……
我甚至下意识地向前微微倾了倾身,感受着桥下湖面散发出的、更深沉的寒气。风更大了,吹得我衣袂翻飞,发丝凌乱。
我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这能将人冻僵的风。
就这样……结束吗?
就在那股冲动几乎要主宰身体的瞬间,一股更强大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
我猛地缩回手,紧紧抓住了冰冷的石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喉咙。
不……不行!
我害怕!
那种对死亡的、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比任何寒风都更让人战栗。
我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苍凉,混在风里,转眼就被吹散了。
是啊,我不敢。
就像现代的林晓一样。
那个被原生家庭吸血的林晓,那个在社会底层挣扎的林晓,那个过得那么痛苦,痛苦到隔几天就需要用刀片在胳膊上划出新的伤痕,看着鲜血渗出才能稍微缓解内心压力的林晓……她那么痛苦,不也一次都没有真正敢去死吗?
对死亡的恐惧,是刻在生物骨子里的本能。我苏小小(林晓),就是个连死都不敢死的懦夫,没用的废物。
这个认知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散了我刚才那点可笑的、自以为是的“解脱”念头。
我连结束生命的勇气都没有,还能有什么勇气去面对这糟烂的人生?
真是……讽刺至极。
又一阵冷风吹来,我打了个寒噤,抱紧了双臂。
算了。
回家吧。
至少,西泠小院里,还有一盏灯,一碗热汤,一个会絮絮叨叨担心我的贾姨。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灰蒙蒙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湖面,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往回走。
脚步有些虚浮,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沉甸甸的。
但我知道,我不会跳下去了。
不是因为想通了,不是因为看到了希望。
仅仅是因为——我不敢。
这份认知让我感到无比羞耻,却又无比真实。
活着,有时候,需要的不是勇气,仅仅是……对死亡的恐惧罢了。
我踩着冰冷的石板路,一步一步,朝着那个或许同样清冷,但至少能遮风避雨的小院走去。
风还在身后呼啸,像是无情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