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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帷幕彻底合拢,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将外界那片喧嚣的、礼貌性的掌声与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彻底隔绝开来。舞台上那明亮到令人无所适从、几乎能灼伤皮肤的刺眼灯光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后台相对昏暗、泛着老旧黄色调的光线,以及一种如同潮水般瞬间涌上、几乎令人当场瘫软的巨大松弛感。

“快!快下台!别愣着!”赵大鹏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他一边催促着,一边伸手去拉那几个还腿软得像面条一样坐在地上的学生,动作比平时粗暴了些,却透着一股“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的迫切。

学生们如同大梦初醒,又像是刚从冰水里被捞出来,互相搀扶着,踉踉跄跄却又速度极快地逃离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却惊心动魄战争的“战场”。他们的脚步虚浮,踩在后台粗糙的地板上发出凌乱的声响,背影带着劫后余生的仓促和狼狈,仿佛慢一步就会被那重新拉开的帷幕、或者被某种无形的压力重新抓回那令人窒息的全场注视之下。

一进入后台稍深、更远离舞台入口的区域,确认暂时安全,脱离了前方观众的直接视线范围,那根强撑了整整四分钟的、紧绷到极致的弦,瞬间彻底崩断!

“呜…活下来了…真的活下来了…”一个女生带着明显的哭腔喃喃道,声音哽咽,她直接靠在了冰冷粗糙的墙壁上,身体无力地滑坐下去,用手死死捂住了脸,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着,不知是极度紧张后的后怕,还是成功过关的激动,或许两者皆有。

“俺…俺的妈呀…”李大壮靠着一个沉重的、装着不知名道具的木箱,呼哧呼哧地大口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感觉比连续高强度打了十套拳还要累上十倍,豆大的汗水从他额头上不断滚落,啪嗒啪嗒地砸在积着薄灰的水泥地上,形成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刚才…刚才麦克风是不是震了一下?我感觉我差点就…就把事情搞砸了…”高远低头看着自己依旧有些微微颤抖的手,指尖还残留着一丝过电后的麻痹感,心有余悸,声音都带着颤音。

“我的背景板…最后好像没长东西出来吧?没有吧?你看到了吗?确定没有苔藓或者蘑菇吧?”负责背景纹理变化的同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死死抓着旁边人的胳膊,急切地、反复地确认着,直到得到对方肯定且无奈的否定回答后,他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虚脱般地长出一口大气,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短暂的、死寂般的沉默后,一种极度压抑着的、混合着狂喜、虚脱、难以置信和巨大庆幸的复杂情绪,如同突破了堤坝的洪水,在这群刚刚从“刑场”下来的年轻人之间迅速弥漫开来。他们互相看着对方那苍白汗湿、如同水洗过的脸,看着那些还在微微发抖、无法自控的手,以及那一双双因为极度紧张后骤然放松而显得有些空洞和迷茫的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只有他们自己才能深切体会的共鸣感和微小的成就感,开始悄然滋生。

不知道是谁先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噗嗤”声,像是笑了,又像是哭。这细微的声音却像是瞬间点燃了某种引线,压抑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低低的、压抑的、却充满了无尽庆幸和释然的轻笑、喘息和如释重负的叹息声,开始在后台这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有人开始伸出依旧发软的手,与身边的人用力击掌,发出轻微的啪声;有人忍不住互相拥抱,用力拍打着对方的后背;有人只是仰头看着天花板那老旧昏黄的灯泡,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傻乎乎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他们做到了!他们真的在全校师生面前,在那些或明或暗的审视目光下,完成了这场看似最平凡无奇,实则对她们而言凶险万分、如履薄冰的表演!没有爆炸!没有混乱!没有出丑!没有引发恐慌!他们平安地下来了!

林小满把发烫的脸颊埋在那个厚实的特制屏蔽袋上,感受着里面那部终于彻底耗尽“精力”、不再躁动、变成一片温顺死寂的手机,她自己也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四肢百骸都软绵绵的,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咧到了耳根,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包裹了她。

就连一向最为冷静、善于用数据和分析武装自己的孙小倩,也默默摘下了她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布,仔细地、一遍遍地擦拭着镜片上其实并不存在的雾气,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微微发颤的指尖,暴露了她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的波澜。

赵大鹏抱着胳膊,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这群东倒西歪、形象全无、汗流浃背却难得洋溢着如此鲜活生动气息的小崽子们,他那张一贯紧绷如铁石、写满了“生人勿近”的脸上,线条终于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下来,甚至嘴角都牵起了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走过去,没好气地抬手用力拍了拍李大壮那结实得如同岩石般的后背(拍得他自己手掌隐隐作痛),又胡乱揉了揉离他最近的、正傻笑的林小满的头发,把她的头发弄得一团糟。

“行了行了,瞧你们这点出息。”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他特有的粗粝和嫌弃,但仔细听,里面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和…几乎是微不可闻的、别扭的赞许,“勉强算是及格了,没给我丢人现眼。都赶紧缓缓神,喝口水,别在这儿堵着路,碍手碍脚的。”

他的“鼓励”依旧如此别具一格,充满了赵大鹏特色,但此刻,劫后余生的学生们却都清晰地听出了那严厉语气下隐藏的意味,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真实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这短暂却宝贵的松弛感,如同温暖的光晕,笼罩了这个忙碌后台里小小的、属于他们的角落。

然而,就在这片混乱却洋溢着淡淡喜悦的背景之中,后台的其他区域,星辉庆典的庞大流程仍在毫不停歇地、高效地向前推进,如同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工作人员们忙碌地穿梭着,搬运道具,调试设备,引导下一个节目的表演者,各种指令和吆喝声此起彼伏。

没有人会特别去注意,几名穿着统一工装、动作利落的工作人员,正合力将一个看起来就十分厚重、造型庄重、木质优良的演讲台,推过略显拥挤和杂乱的后台通道。演讲台的台面上镶嵌着星云大学的校徽,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光。他们将它精准地安置在靠近舞台边缘、属于候场区一侧的指定位置上。这是为即将隆重上台发表本届庆典开幕致辞的校长准备的。

而这个位置,恰好离特殊关注班学生们暂时瘫坐休憩的角落不远,仅隔着一些堆放的道具箱和几排挂着的演出服装。

林月微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靠在稍远一些的、厚重的、深红色天鹅绒幕布后面。那里光线更加昏暗,几乎被阴影完全笼罩。她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在她异常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小片淡淡的、脆弱的阴影。她正在努力地、极其艰难地平复着自己依旧如同脱缰野马般剧烈的心跳,以及体内那因为过度透支而依旧有些紊乱、躁动不安的气息。

刚才那漫长的四分钟,对她而言,所承受的压力和消耗,远超其他任何人。

她所负责的,并非具体的声波、光线或者物质变化,而是一种更微妙、更无形、却也更加艰难和凶险的任务——运用她那种独特而难以言喻的精神力量,如同最精密的阻尼器或缓冲层一般, gently地、持续地抚平舞台上所有因为同伴们紧张、力量控制不稳而产生的细微能量涟漪、频率波动和弥漫的焦虑情绪,防止这些无形的“杂波”累积、叠加、共振,最终突破临界点,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反应或对外界造成意外干扰。

这需要她全程保持着高度敏锐的感知和绝对精准、细腻的控制,精神如同拉满的弓弦,却又必须保持绝对的柔和。这简直像是在编织一张无形却必须坚韧无比的网,小心翼翼地兜住所有可能溢出的、危险的能量碎片。她的精神力在表演过程中以惊人的速度消耗,压力值一度逼近她所能承受的极限,此刻表演结束,骤然松懈下来,才感到一阵阵强烈的眩晕、耳鸣和虚脱感如同浪潮般袭来,四肢冰冷,指尖发麻。

她迫切需要绝对的安静,需要一点点不被打扰的时间来让过度耗损、近乎枯竭的精神核心慢慢稳定下来,重新恢复一丝掌控力。幕布后这片相对独立、阴暗、远离人群主要动线和喧嚣的角落,让她稍稍好受了一些。她轻轻地、缓慢地吐纳,试图将那如同惊弓之鸟般的精神力缓缓收拢、安抚。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内部的重建上,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了寻求片刻安宁而下意识倚靠、停留的位置,距离那个刚刚被工作人员推过来、即将承载一校之长、成为全场下一个焦点的沉重演讲台,仅有不足五步之遥。

后台的嘈杂声、学生们压抑着的低低欢庆声、工作人员们高效准备下一个环节的吆喝声…所有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忙碌而充满过渡意味的背景氛围,反而更衬得幕布后那一小片阴影格外寂静。

就在这时,前台传来了主持人用热情洋溢、极具感染力和煽动性的嗓音,通过功率强大的音响系统,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沸腾的广场,也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厚重的幕布,低沉地回荡在忙碌的后台每一个角落:

“感谢特殊关注班的同学们带来的充满…呃…平和与真诚力量的演唱!”主持人似乎微妙地卡壳了半秒,迅速找到了一个安全且得体的形容词,巧妙地掩盖了过去,“星云大学的每一次进步,都离不开每一位师生的共同努力和付出!而引领我们这艘巨轮不断前行的,更是需要有高瞻远瞩、智慧非凡的领航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戏剧性的激情。

“接下来,让我们以最热烈、最期待的掌声,有请我们敬爱的校长——为我们发表本届星辉庆典的开幕致辞!”

“哗——!!!”

雷鸣般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热烈和持久的掌声从前台轰然传来,如同真正的潮水般汹涌澎湃,瞬间淹没了其他一切声音,甚至连后台都能感受到那巨大的声浪震动。

后台的工作人员立刻如同上了发条般,打起了专业的手势,低声通过通讯器确认,示意校长及其随行人员准备登场。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这片因流程推进而带来的短暂忙碌和注意力转移中,幕布那片浓郁的阴影之下,那个刚刚经历了一场艰难精神鏖战、正处于最脆弱最需要恢复期的少女,与那个即将成为全场绝对焦点、汇聚所有目光和能量的演讲台,在此刻,在这个喧嚣背景下的寂静角落,形成了一种危险而致命的——近距离静止。

一个短暂的、被所有喧嚣和喜悦掩盖的、无人察觉的危机伏笔,已然悄然埋下。命运的齿轮,在无人关注的角落,发出了极其细微、却足以改变一切的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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