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农”医疗中心。
时间此刻仿佛失去了意义，洛城处于一种似醒非醒的状态，身体被精密仪器和维持生命系统支撑着，意识则沉在无边的黑暗与偶尔闪回的噩梦碎片之间。
剧烈的神经痛楚如同潮水，时有消退，但从未真正远离。
每一次意识稍微清晰，那被“神孽”生物能量侵蚀、强行驱动“灵犀视界”乃至最终引爆“涅盘”炸弹所带来的撕裂感，便会从灵魂深处泛起，提醒着他付出的代价。
但这一次，当他又一次从痛苦的泥沼中挣扎着上浮时，感受到的却并非只有痛苦。
一种奇异的、温凉的“存在感”包裹着他混乱的意识，如同深海中的潜流，稳定而持续地梳理着他狂躁的神经末梢。
是“曦”。
她不再仅仅是危机时刻的提示音或战斗中的引导，而是成为一种陪伴，无声地帮助他梳理混乱的精神核心。
【检测到意识活跃度提升至阈值。当前神经痛觉等级7.3，建议维持轻度镇静。】
她的声音直接响起在思维底层。
洛城没有回应，也无法有效组织语言回应。
他只是本能地、模糊地“靠”向那个存在，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
剧烈的头痛也似乎因此缓解了一些。
【根据你的生理指标波动和脑波图谱分析，你有强烈的疑问。】曦再次开口，【此环境安全等级为最高。我可以尝试与你进行更深入的意识同步，以解答你的部分困惑。但过程可能加剧你的神经负荷。是否继续？】
继续！洛城的意识中迸发出一个强烈的念头。
他太需要答案了，关于“曦”，关于那场战争，关于他身体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收到指令。开始建立深度意识连接。同步率缓慢提升中……5%…10%…】
一瞬间，洛城感觉自己的“视野”变了。
他不再仅仅“感觉”到“曦”的存在，而是“看”到了——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流淌的幽蓝色数据链和柔和光芒构成的海洋，宁静、深邃，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庞大信息。
而在那片海洋的中心，是一个更加凝聚、更加清晰的光之轮廓，依旧模糊，却能辨认出那优雅的、少女般的形态轮廓。
她仿佛就站在他意识的对面。
【这是我核心意识的映射界面。】
曦的声音不再是通过“听觉”，而是直接化为理解的意念，【你可以在此提问。我会根据我的权限和数据库完整性进行解答。】
“……你……到底是谁？”洛城的意识艰难地凝聚成第一个问题，也是他最根本的困惑。
光之轮廓微微波动，【上次已经解答了，鉴于你再次问起，那么我这次再详细回复你一下，我是“曦光文明”个体意识碎片“初曦”与文明最高科技造物“文明火种方舟核心”在极端条件下融合的产物。用你可以理解的概念，我是一个……承载着特定使命的、高度智能化的意识备份。】
“意识备份？”洛城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是的。在我的原生文明——曦光文明末期，面对无法抵御的灾难，有人选择了将自身的部分意识、知识、情感印记，通过一种超越你们当前理解的技术，从原生精神体中剥离，与“火种核心”融合封存，以期文明能以另一种形式延续。我，就是这样一个备份。】曦的意念流平静地叙述着，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灾难？是……阿古斯文明吗？”洛城立刻联想到火星的靠山。
【阿古斯……】曦的意念流中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他们是导致我们文明衰亡的主要因素之一，但非全部。他们是……掠夺者，毁灭者，试图将宇宙间的一切文明造物和生命形态都同化为其扩张的养料。他们的科技树偏向于生物质能掠夺与强制共生，充满侵略性和扭曲。】
“那……‘钢铁坟墓’里的那个……异常信号是什么？它感觉很……不一样，更……古老？混乱？”洛城想起了戴钰舰队带回的情报，以及自己引爆母巢时感受到的那股恐怖精神冲击。
【根据已接触数据模型分析，那个异常信号的特征，与数据库记录的阿古斯主流科技存在显着差异。它更接近……阿古斯文明早期，或者说，某个偏离其主流发展方向的、更危险的禁忌实验产物。也可能……是某个被阿古斯捕获、囚禁并试图融合的、未知的古老存在。其危险等级，可能远超常规的阿古斯造物。】
一个被囚禁的古老存在？洛城感到一阵寒意。
火星到底在“钢铁坟墓”深处藏了什么怪物？
“为什么是我？”洛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为什么你能和我……连接？”
【契合度。】
曦的回答简洁而核心，【你的基因序列，你的精神力特质，尤其是你在极端环境下爆发出的那种纯粹的守护意志和潜能，与我的核心共鸣协议产生了超越概率的高度匹配。你是目前发现的、唯一能承载我，并逐步解开我内部层层加密的曦光遗产的‘钥匙’。并非我选择了你，而是……我们彼此契合。我们是合作】
洛城沉默了。
这个回答，这个语气，有点像当初秦书墨伸出手，对他说“合作”的时候语气一模一样。
【深度连接同步率已达25%。你的神经负荷接近临界点。建议暂停此次交流。】曦提醒道。
“最后一个问题……”洛城努力维持着意识的凝聚，“我们……能赢吗？面对火星，面对阿古斯……”
曦的光之轮廓静静地“看”着他，幽蓝的光芒流转。
片刻后，她的意念传来，平静中带着坚定：
【胜利的定义并非唯一。文明的存续，火种的传递，本身就是一种胜利。我所承载的使命，是确保曦光的痕迹不会彻底湮灭，并寻找能让生命与文明继续向前发展的可能性。而你，洛城，以及你所守护的这一切，正是这种可能性的一部分。】
【至于面对眼前的敌人……】她的意念微微停顿，【根据现有数据，敌方优势明显。但变量存在。你是一个重要的变量。你与我的协同，是另一个。而火星内部，似乎也并非铁板一块，存在潜在的裂痕。】
【未来，是不确定的。正因不确定，才值得奋战。】
意念传递完毕，深度连接开始缓缓减弱。
那片幽蓝的数据海洋和光之轮廓逐渐淡去，洛城的意识重新被身体的剧痛和药物的混沌所包裹。
神经的剧痛再次袭来，将他拖入沉睡。
但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一个念头清晰地浮现：
他必须好起来。必须变得更强。为了死去的人，为了活着的人，也为了……那缕跨越了文明毁灭的灾难而传递到他手中的，微弱的曦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