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道岩壁渗出的寒气顺着苏晚竹后颈爬进衣领时，烬胸口的赤色纹路突然像被点燃的红磷。
她抱着孩子的手臂骤然发烫，那热度顺着血脉往心口窜，连带着陆昭晶化的肩头都泛起金红的光——像是两根被同一块磁石吸住的铁屑。
晚竹！陆昭晶化的喉管发出闷响，晶岩裂缝里渗出的血滴在她手背，烫得她一颤。
可不等她低头看，眼前的矿道突然扭曲成一片猩红，烬的啼哭声被抽成细线，再睁眼时，她正站在苏家朱漆大门前。
青石板上的苔痕还带着晨露，门楣二字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五年前的自己正跪在门槛外，发间那支母亲留下的银簪被扯得歪歪扭扭，额头抵着青石板，每磕一次就蹭掉一片血珠。
三妹妹这是做什么？熟悉的女声从门内传来。
苏晚竹转头，看见周氏披着月白素衣站在台阶上，帕子掩着唇，眼尾却挂着得意的笑，父亲本就为你连克三婿的事心力交瘁，你这般闹，是想让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么？
幻境里的苏父站在周氏身后，玄色官服的衣摆被风掀起一角。
他望着跪在地上的小女儿，喉结滚动两下，最终别开眼：去荒星...总比留在天枢星招灾好。
好一个灾星命格！盲眼从门侧转出，他腰间的龟甲串子叮当作响，浑浊的眼珠却泛着阴鸷的光，苏三小姐命盘里七杀星入夫妻宫，克夫克亲，若不流放，苏家百年根基都要被她克垮！
苏晚竹的指甲掐进掌心。
五年前的记忆突然像被泡在毒液里的旧帛，她明明记得自己当时哭到喘不上气，此刻却看清了更多细节——周氏素衣下露出的金丝绣牡丹衬里，苏父别开眼时快速眨动的睫毛，盲眼龟甲串子上那道和周氏腕间玉镯一模一样的裂痕。
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受害者？赤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铁锈味的腥甜，看看吧，真相比毒药更致命。
幻境里的苏晚竹突然抬起头。
那双眼肿得只剩一条缝，却直直望向现实中的苏晚竹——像是能穿透虚妄，与她对视。
晚竹！
陆昭的手按上她肩膀。
晶化的皮肤硌得她生疼，可那温度比矿道里的岩壁还冷。
她这才发现，陆昭晶化的纹路已经爬过左脸，右眼完全成了透明的晶岩，却仍映着她的影子。
这不是现实。他的声音像碎冰摩擦，晶岩裂缝里渗出的血顺着指缝滴在她背上，是你心中的裂缝。
五年前的不甘、怨恨、被至亲抛弃的痛...这些情绪成了缝隙，让赤瞳钻了进来。
苏晚竹想去摸他的脸，却被他晶化的右手扣住手腕。
那只手冷得刺骨，却在她腕间轻轻一按，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兽。
要打破幻境，得找到核心。他另一只手按上她小腹，晶化的指尖竟穿透了衣物，在她皮肤上烙下冰晶般的印记，我用魂锁窥视逆向扫描。
会很疼，忍一下。
剧痛从腹腔炸开。
苏晚竹倒抽冷气，看见陆昭晶化的手掌正往她体内钻——晶岩与血肉接触的地方腾起白雾，像是雪落在烧红的铁上。
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在幻境里回响，看见幻境中的周氏突然顿住，盲眼的龟甲串子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你敢！赤瞳的声音带着尖叫，幻境开始扭曲。
苏家大门的朱漆剥落，露出后面狰狞的岩石；周氏的素衣渗出血痕，变成荒星流民的破布；盲眼的浑浊眼珠突然暴突，露出下面猩红的眼白——那是荒星黑市商人被她毒死后的模样。
陆昭晶化的右眼泛起金光。
他咬着牙，晶岩裂缝里的血滴得更急，在苏晚竹小腹处汇成细小的血珠：抓住...记忆里的违和感。
五年前...你真的连克三婿？
还是有人...在喜服里下了毒？
苏晚竹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五年前第一个未婚夫暴毙那晚，她分明在喜房香炉里闻到过曼陀罗的甜香；第二个未婚夫坠马前，她看见他茶盏里浮着半片夹竹桃叶；第三个...第三个的胸口插着的匕首，刀柄上的缠丝，和周氏房里那把裁衣刀一模一样。
幻境突然剧烈摇晃。
苏晚竹看见自己五年前的影子突然站起，扑向盲眼。
那动作利落得不像被欺辱的娇弱小姐，倒像是荒星上捕猎的母狼。
盲眼尖叫着后退，却被苏晚竹掐住脖子：你给我下的命盘，到底收了多少好处？
晚竹！陆昭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跟着我念——此身非幻，此心非虚。
晶化的手掌在她体内搅动，疼得她几乎咬碎舌尖。
可不知为何，那疼痛像一把烧红的刀，划开了蒙在记忆上的雾。
她看见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凤纹玉佩在胸口发烫，看见荒星地穴里母亲留下的血书：昭儿的眼睛能破虚妄，晚竹的血能燃真相。
赤瞳的尖叫变成了呜咽。
幻境中的苏家大门开始崩裂，露出后面灰蒙蒙的空间。
陆昭晶化的手掌突然爆出刺目的光，苏晚竹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噼啪声，像是有什么被从身体最深处扯了出来。
剧痛铺天盖地涌来。
她眼前发黑，却在意识即将消散前，看见陆昭晶岩下的眼睛——那是一双带着金纹的赤瞳，像燃烧的火焰，又像破晓的天光。
抓住我。他说。
苏晚竹的手指深深掐进他晶化的手背。
在彻底坠入黑暗前，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阿昭，我好像...看见真相了。剧痛如沸腾的岩浆在苏晚竹经脉里横冲直撞，可她的意识却突然像被暴雨洗过的镜面——那些被怨恨与不甘模糊的细节，此刻全都清晰得刺眼。
盲眼脖颈处跳动的青筋下，一抹血色微光若隐若现，像是被缝进血肉里的活物。
血月玉简...她喉咙发紧。
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锦囊里，曾有半块同样纹路的碎片，说是命定之人才能拼合。
五年前被驱逐时，那半块碎片在推搡中掉进了荒星的地缝，如今竟在这个伪造她命格的相师体内。
盲眼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浑浊的眼珠突然剧烈转动，龟甲串子上的裂痕渗出黑血：你、你不能——话音未落，苏晚竹已经扑了上去。
她荒星练出的臂力震得盲眼脊椎发颤，膝盖重重顶在他肋下，右手精准扣住他后颈那处凸起的骨节——那是荒星流民藏私物最常用的位置。
咔嚓！
指节碾碎腐肉的触感让盲眼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一枚染血的玉简掉在地上。
苏晚竹指尖刚触到玉面，熟悉的檀香味便裹着暖意涌来——是母亲常用的沉水香，混着她颈间那串珍珠的淡淡海腥味。
晚竹！陆昭的晶化手臂突然横在她面前，晶岩表面的金红纹路正在疯狂跳动，幻境要崩了！
话音未落，整个空间开始扭曲。
赤瞳的尖叫穿透岩壁，原本虚浮的镜像突然变得尖锐如刀，割得苏晚竹脸颊生疼。
她看见无数个自己在四周闪现——有跪在苏府门前哭嚎的，有在荒星啃食生肉的，有举着毒针逼退辐射兽的，每一个都瞪着充血的眼睛，朝她伸出指甲缝里沾着血的手。
你以为拿到玉简就能改写过去？赤瞳的声音从每面镜子里涌出来，你娘早死了！
你克死的三个未婚夫、被你毒杀的黑市商人、被你推下悬崖的流民——这些血债，你这辈子都洗不干净！
苏晚竹的指甲深深掐进玉简，母亲血书里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昭儿的眼睛能破虚妄，晚竹的血能燃真相。她抬头看向陆昭，他晶化的右眼已经完全透明，里面流转着星河般的光——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弑主之眼，此刻正倒映着她手中的玉简。
抓住我。陆昭的晶化左手突然攥住她手腕，晶岩裂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玉面上，像在绘制某种古老的符文，我要撕开空间壁障。
会疼，但你得忍。
剧痛从手腕炸开，苏晚竹看见陆昭晶化的手臂正渗出金色光雾，那些光雾触碰到镜像的瞬间，所有扭曲的都发出刺耳的尖叫，像被泼了热油的影子般迅速消融。
赤瞳的声音突然变调，带着哭腔：不！
那是前朝的...啊——！
弑主之眼的金光彻底爆发。
陆昭右臂的晶岩突然裂开，露出藏在最深处的暗红瞳孔——那是眼睛的眼睛，此刻正缓缓转动，每转一圈，空间壁障就出现一道蛛网般的裂痕。
苏晚竹感觉有双无形的手在撕扯她的魂魄，可她握着陆昭的手死也不松，另一只手将玉简死死按在胸口。
轰——！
空间崩塌的巨响中，苏晚竹眼前闪过无数碎片：周氏藏在妆匣里的曼陀罗种子，苏父书房暗格里的黄金账册，盲眼龟甲串子与周氏玉镯上如出一辙的裂痕。
最后映进她视网膜的，是陆昭晶岩下那双眼——不再是冰冷的赤瞳，而是泛着温光的琥珀色，像极了荒星黎明时的天空。
再睁眼时，他们正跪在矿道的碎石上。
陆昭晶化的皮肤正在剥落，露出下面渗血的鲜活肉体；苏晚竹手中的玉简还在发烫，表面浮起淡粉色的雾气，缓缓凝成一行小字：天枢星地下，尚有一门未启，唯有双魂共鸣方可开启。
阿昭...她声音发颤，将玉简递到他面前。
陆昭的指尖刚碰到玉面，两人同时倒抽冷气——有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钻进血管，像是有人在他们魂魄间系了根银线，轻轻一扯，便荡起涟漪般的共鸣。
这是...陆昭喉结滚动，前朝地宫的位置？
苏晚竹正要说话，忽然闻到一股焦糊味。
她低头查看，发现自己胸前的衣襟不知何时渗出了黑雾——那黑雾极淡，却像有生命般沿着衣纹攀爬，转瞬便消失在锁骨处的皮肤下。
她下意识去摸，只触到一片异常的温热，像是什么东西正顺着血脉往心脏钻。
晚竹？陆昭皱眉，你脸色很白。
没事。她勉强扯出个笑，将黑雾的异状压进心底。
矿道深处传来碎石滚落的声音，远处火把的光正摇晃着逼近——是寻来的护卫。
她将玉简塞进怀中，又替陆昭理了理染血的衣襟，先回营地。
有些事...等看清这玉简的秘密再说。
陆昭盯着她藏玉简的位置，目光微沉。
他伸手替她擦掉脸颊上的血痕，指腹在她锁骨处顿了顿——那里的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跳动，像颗未成形的心脏。
矿道外的风突然灌进来，卷着苏晚竹的发尾扫过陆昭手背。
他望着她眼底跳动的火焰，忽然笑了：不管前面是什么，我陪你。
苏晚竹心口一暖。
她正要回应，却瞥见自己方才换下的旧衣正搭在岩壁上——那是五年前被驱逐时穿的素裙，此刻裙角正渗出极淡的黑雾，像条蛇般游向地面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