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蓝风暴在荒星高空绞成漩涡，云层被撕成碎片，露出其后翻涌的紫黑闪电。
苏晚竹抱着烬的手紧了紧，婴儿温热的体温透过晶化核心传来，像块烧红的炭。
她抬头时，瞳孔里映出两团正在融合的黑雾——那是暗影散成的血珠与血月夫人残魂，正以某种扭曲的韵律纠缠，最终凝出一尊遮天蔽日的黑影。
“永恒黑暗”。
这个词突然从苏晚竹记忆深处翻涌而出。
五年前在荒星遗迹，她曾在刻满星图的石壁上见过这个名字，旁边配着一行血字：“当双魂归一，天地永夜。”此刻那黑影垂落的雾气触须扫过荒原，被碰到的腐骨兽瞬间化为齑粉，连骨骼都不剩。
“你们终究无法逃脱命运。”黑影的声音像千万人同时低语，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响，“灾星该困在废土，皇族该湮灭于尘埃——而你，”它的雾气凝成一只巨手，直朝苏晚竹抓来，“连最后的倚仗都要被我碾碎。”
陆昭的刀光比雾气更快。
他不知何时已挡在苏晚竹身前，弑主之眼的银黑光芒暴涨，刀锋划过的轨迹里凝着冰晶，将巨手生生劈成两半。
可雾气翻涌间又重新聚拢，反将他的刀刃缠住，腐蚀出滋滋的青烟。
“去祭坛。”陆昭头也不回，声音里压着暗哑的痛，“我撑不住太久。”
苏晚竹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能感觉到陆昭体内的晶化在翻涌——自从弑主之眼觉醒，他每用一次能力，晶化就会往心脏更近一寸。
可此刻他后背绷得像张弓，连衣角都被雾气腐蚀出破洞，却仍在往前半步半步挪，用身体替她挡去所有攻击。
“昭。”她轻声唤他。
陆昭侧过脸，右眼的绷带渗出暗红，那是晶化侵蚀血管的痕迹。
他冲她笑了笑，那笑里带着她熟悉的狠劲——五年前在荒星地洞，他也是这样笑着，用身体替她挡下辐射兽的利齿。
“我数到三。”他说，“一。”
苏晚竹转身冲向百米外的祭坛。
那是前朝皇族遗留的血月阵眼，石砖上的刻痕早被风沙磨平，却在烬胸口的星图亮起时，重新泛出金色微光。
她跪坐中央，将烬轻轻放在阵眼中心，婴儿的晶化核心与石砖产生共鸣，嗡鸣声响彻荒原。
“娘亲，若你还记得我……”她闭起眼，左手按在胸口。
那里有块温热的玉坠，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请帮我最后一次。”
记忆突然翻涌。
她看见五岁的自己蹲在苏府桃树下，母亲用帕子替她擦眼泪：“阿晚要记住，眼泪是留给自己看的，对外人，要笑。”十二岁被冠上克夫之名时，母亲将玉坠塞进她手心，指尖冰凉：“这是你外祖母的，等你需要时……”
“孩子。”
温柔却坚定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苏晚竹睁开眼，眼前站着位穿月白衫子的女子，发间别着朵白莲花，面容与她记忆里的母亲分毫不差——是净世莲。
“你已不再是灾星。”净世莲抬手，莲花法杖在掌心浮现，“当年他们用谎言将你流放，如今我用真相为你正名。”
黑影的巨手再次袭来。
净世莲转身，法杖轻点，一道纯净的白光如剑出鞘，将雾气灼出焦黑的窟窿。
苏晚竹这才发现，那白光里混着细碎的星光——是她在荒星攒下的所有希望：第一次杀死辐射兽时的颤抖，第一次用毒放倒流民时的心悸，第一次在陆昭怀里感受到的温暖。
“你夺走我的女儿，还想掌控她的未来？”净世莲的声音里有了怒气，白光骤然暴涨，将黑影逼退三步。
苏晚竹这才注意到，天枢星的方向，原本稳定的防护结界正泛起诡异红光——晶化风暴在酝酿，像头蛰伏的野兽，随时会扑向天枢星的万千百姓。
“阿晚。”净世莲突然转身，握住她的手，“用你的心链接血月阵眼，我来稳住黑暗。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苏晚竹点头。
她能感觉到，陆昭的刀光仍在身后游走，每一道刀痕都替她挡下致命攻击；烬的晶化核心贴着她的手背，热度透过皮肤渗进血管；还有天枢星的方向，苏府的灯应该亮了，那些曾视她为灾星的族人，此刻或许正抬头望着泛红的天空，在恐惧中等待……
“稳住。”她对自己说，闭眼将意识沉入阵眼。
石砖的刻痕在她脑海里清晰浮现，与烬胸口的星图重叠，最后连成一道光链，直冲天际。
黑影发出刺耳的尖啸。
它的雾气躯体开始崩解，却又在崩解处凝出更多触须，像潮水般涌来。
净世莲的白光逐渐微弱，她额角渗出冷汗，却仍咬着牙将法杖举得更高：“阿晚，快！”
苏晚竹的左手突然剧痛。
她睁开眼，看见晶化纹路正从指尖往手臂蔓延——这是使用血月阵眼的代价，母亲曾说过，皇族血脉的觉醒，需要用自身晶化作为燃料。
可她不在乎。
她望着陆昭染血的背影，望着烬熟睡的小脸，望着净世莲与她相似的眉眼，突然笑了。
“命运？”她对着黑影高声道，“我苏晚竹的命运，从来都是自己写的！”
石砖的光链突然暴长。
它穿透荒星的云层，直抵天枢星的红光之下，在两片天空间拉出一道璀璨的桥梁。
黑影的雾气触须被光链绞碎，发出绝望的哀鸣。
净世莲趁机将法杖插入阵眼，白光如洪水般涌出，将黑暗彻底压制。
“成功了？”陆昭踉跄着退到她身边，额角的血滴在她肩头上，“天枢星的结界……”
“暂时稳住了。”苏晚竹扶住他，指尖触到他冰凉的后颈，“但晶化风暴还在酝酿，我们需要更……”
她的话突然卡住。
烬在阵眼中心动了动，原本稳定旋转的晶化核心突然剧烈跳动，金斑从他胸口漫到脖颈，竟开始发出脱离婴儿躯壳的微光。
那光越来越亮，像颗即将破茧的星子，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陆昭握紧了她的手。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终局，才刚刚开始。
烬胸口的金斑漫到脖颈时，晶化核心突然发出蜂鸣。
苏晚竹怀里的温度骤升，婴儿的小拳头无意识攥住她的衣襟，而那团光雾竟从他心口浮起，在半空凝成半透明的少年轮廓——晶核。
陆昭的刀几乎是条件反射架在胸前，弑主之眼的银黑光芒在眼底翻涌。
但少年抬眼时，他的刀尖微微颤了颤。
那双眼睛太干净，像荒星雨季刚洗过的溪涧，没有半分属于黑暗的浑浊。
“我能逆转晶化。”晶核的声音清凌凌的，带着点少年的脆响，“但需要你的血。”
苏晚竹的呼吸顿了顿。
她望着陆昭后颈蔓延的晶化纹路，望着天枢星方向越来越红的结界，又低头看了眼烬皱成小包子的脸。
腕间的匕首是荒星黑市买的，刀刃还沾着之前对抗流民时的血，此刻被她握得发烫。
“阿晚！”陆昭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指腹碾过她掌心里的薄茧，“晶化侵蚀的速度会——”
“昭。”她打断他，反手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你上次说，等天枢星安定了，要带我去吃城南那家桂花糖粥。”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腰间的糖袋，那里还装着今早他偷偷塞的橘子糖，“我还没尝过呢。”
陆昭的喉结动了动。
他看见她眼底翻涌的光，像极了五年前在荒星地洞，她举着火把说“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时的模样。
最终他松开手，拇指抹掉她腕上的薄汗：“我数到三，你若疼就咬我。”
苏晚竹笑了。
她举起匕首，刀刃划过手腕的瞬间，刺痛像电流窜上胳膊。
鲜血顺着苍白的皮肤往下淌，滴在晶核心口的光纹上。
少年的身体开始凝实，半透明的指尖泛起粉润，他仰起脸时，苏晚竹看见他眼底有和烬相似的星芒。
“够了。”晶核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
他飞向风暴中心，掌心托着那团金红交织的光，“看好了。”
荒原的风突然静了。
晶核的指尖点在翻涌的黑雾上，像投入湖心的石子。
最外围的腐骨兽停止了啃噬同伴的晶化残骸，它们晶化的眼珠褪去灰白，露出底下浑浊的兽瞳；被晶化侵蚀的枯树簌簌抖落晶化外壳，露出内里焦黑却鲜活的树干。
陆昭低头看自己的手背，晶化的纹路正在变淡，像被橡皮擦轻轻抹过。
“成功了？”苏晚竹的声音发颤。
她刚要走向陆昭，余光突然瞥见雾气里浮起一道红影。
赤莲。
苏晚竹的瞳孔骤缩。
她记得这个名字——周氏最锋利的刀，五年前在荒星追杀她三天三夜，最后被辐射兽撕成碎片时，眼底还凝着周氏的命令。
可此刻的赤莲没有半分戾气，她赤瞳里翻涌的血雾淡得几乎透明，发间的晶化珠链正簌簌坠落。
“我曾是周氏的工具。”赤莲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抬手抚过苏晚竹腕上的新伤，“她教我用毒，教我杀人，教我把所有心软掐死在喉咙里。”她转向陆昭，又笑了，“连杀你父亲的那把刀，都是我磨的。”
陆昭的刀“嗡”地出鞘。
但赤莲没有躲，她只是望着苏晚竹，眼底有团将熄未熄的火：“可我现在……想做一次自己的选择。”
她突然抓住晶核飘回的光团。
晶化核心在她掌心灼烧出焦黑的痕迹，她却笑得更甜了：“当年周氏说，灾星的血能镇宅；现在我要说，恶人的命……能换一方安宁。”
红光暴涨。
赤莲的身体开始透明，晶化核心却在她心口凝出实体，像朵燃烧的赤莲。
黑雾的触须再次袭来时，那团红光迎了上去，将腐蚀的雾气灼成灰烬。
苏晚竹听见赤莲最后的声音，混着风声钻进耳朵：“替我……看一眼春天的桃花。”
陆昭的刀“当啷”落地。
他想去拉苏晚竹，却见她突然踉跄两步，指尖按住太阳穴。
荒原的景色在她眼前扭曲，陆昭的脸、晶核的光、赤莲的残影都像浸在水里的画，模糊成一片。
她听见烬的哭声，很远，又很近，接着是陆昭喊她名字的声音，带着她从未听过的慌乱。
“昭……”她想抓住他的手，可指尖触到的只有一片虚无。
黑暗像潮水漫过头顶，最后一刻，她闻到了熟悉的焦土味——那是荒星北境废墟的味道，混合着辐射尘和焚烧过的金属。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模模糊糊想：原来，这就是传送阵的反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