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上方的晶簇还在嗡鸣，像极了荒星雨季时地底岩浆流动的闷响。
苏晚竹闭着的眼睫忽然颤动，幽影感知里，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正顺着裂隙闭合前的细缝钻进来，像根冰冷的针，刺在她后颈的血脉上——那是母亲临终前用朱砂点的守魂痣，此刻正灼得发烫。
“影后在看我。”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更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玄霜的指甲在古籍上抠出月牙印，她盯着苏晚竹发颤的右手，淡青色的蚀骨斑已经蔓延到手腕：“她在确认……确认封印的破绽。”
陆昭的手掌覆上苏晚竹手背，温度透过薄茧传来。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腕间那圈青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还能忍？”苏晚竹偏头冲他笑，眼底却没半分温度：“荒星冬天，我被流民用烧红的烙铁烫过手背，那时候比现在疼十倍。”她顿了顿，“但现在更危险——影后在等我疼到分心。”
地窖里突然响起纸张摩擦的窸窣声。
青墨佝偻着背，从怀里摸出本泛黄的笔记，封皮上“虚空封印术”五个字被虫蛀得缺了边角。
他枯瘦的手指按在某一页，烛火映得他晶化的皮肤泛着幽蓝：“三十年前，我替老夫人算星盘时，偷记过这法子。要封虚空裂隙，得留个活的媒介。”他浑浊的眼珠转向苏晚竹，“得有人自愿留一缕魂魄在阵里，像根钉子，把裂隙钉死。”
玄霜猛地站起，古籍“啪”地摔在地上：“你疯了？魂魄离体超过三刻，人就成傻子！要是影后趁机夺舍——”她话音未落，苏晚竹已经蹲下身，从腰间摸出个青瓷小瓶。
瓶颈处还沾着暗褐色的药渍，是她用荒星毒藤根和辐射兽胆汁熬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蚀骨散。
“我不用魂魄。”她拔掉瓶塞，将半瓶药粉倒进掌心。
蚀骨散遇血即溶，瞬间在她掌心绽开一片青黑，痛意顺着血管往胳膊里钻，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骨髓。
陆昭攥住她手腕的手在抖，指腹抵在她脉搏上，能清晰摸到那急促的跳动：“晚竹——”
“嘘。”苏晚竹抬头，额角已经渗出冷汗，“我在荒星学过用毒血画阵。”她另一只手拾起地上的古籍，快速扫过玄霜画的血阵图，指尖蘸着掌心沸腾的毒血，在地面画出第一笔。
毒血接触石砖的瞬间，腾起一缕青烟，石面滋滋作响，像是被浓硫酸腐蚀。
陆昭半跪在她身侧，玄霜蹲下来帮忙按住古籍，青墨扶着墙凑近，浑浊的眼睛里泛起微光。
苏晚竹的指尖在石砖上疾走，毒血顺着她的轨迹蜿蜒，逐渐勾勒出与玄霜血阵重叠却更繁复的纹路——那是荒星黑市商人用命换的“死士阵”，专门用来困杀穷途末路的猎物。
“最后一笔。”苏晚竹咬着唇，毒血已经漫过她的小臂，青斑爬上了肘部。
她的指尖悬在阵眼上方，突然顿住。
那道窥视的视线更清晰了，带着股腐朽的甜腻，像腐烂的樱花，混着血月夫人的怨气。
她听见影后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小丫头，你以为用毒血就能困住我？”
“试试不就知道。”苏晚竹低喝，指尖重重按在阵眼上。
毒血“轰”地炸开，地面腾起青黑色的光雾，形成一道扭曲的光圈，将整座祭坛笼罩在内。
玄霜突然尖叫：“看裂隙！”
众人抬头。
原本闭合的裂隙又裂开一道细缝，从中渗出的黑雾不再是浑浊的灰，而是泛着妖异的紫——那是影后本体的颜色。
青墨的笔记“啪”地掉在地上，他晶化的皮肤开始剥落，露出下面暗红的血肉：“这是……虚空回响！影后在借裂隙共鸣，要把她的意识灌进来！”
陆昭突然站起来，将苏晚竹护在身后。
他腰间的锦衣卫佩刀嗡鸣出鞘，刀身上的星纹亮得刺眼。
可不等他动作，苏晚竹已经抓住他的手腕，将染着毒血的手掌按在他手背：“别硬来，这是我的阵。”她的声音发哑，额头抵在他后背上，“你闻见没？那股甜腻味淡了。”
陆昭吸了吸鼻子。
确实，原本腐臭的甜腻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毒血蒸腾的腥苦。
他低头看向两人交叠的手，苏晚竹的青斑已经蔓延到了手肘，可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荒星暴雨夜的闪电：“影后在怕。她吞噬了血月夫人的怨气，却没学过怎么对抗毒血——荒星的毒，连辐射兽的皮都能腐蚀。”
话音未落，光圈突然剧烈震动。
青黑色的光雾凝成实质，像无数根细针，刺向裂隙渗出的紫雾。
紫雾发出尖啸，开始扭曲、收缩。
玄霜扑过去捡起古籍，颤抖着翻到某一页：“是‘以毒攻毒’！晚竹你……你把蚀骨散的毒性融进了封印阵！”
苏晚竹没说话。
她能感觉到，那道窥视的视线正在后退，像被火烤的雪。
可就在这时，她的太阳穴突然刺痛，影后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清晰，带着几分气急败坏：“你毁了我的分身！但我的本体在虚空深处，你困不住——”
“困不住？”苏晚竹扯出个冷笑，她抬起染毒的手，按在光圈上。
毒血瞬间渗进光雾，光圈发出刺目的青光，“那我就把这裂隙，连带着你的本体意识，一起毒成渣。”
裂隙里的紫雾突然疯狂涌动，像是要冲破光圈。
陆昭的右手不受控制地摸向腰间的糖袋——那是他每次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可他的手指刚碰到牛皮袋，右眼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那痛感从眼尾窜到太阳穴，像有人用细针在扎。
他猛地转头看向苏晚竹，却见她正盯着光圈，嘴角勾着荒星流民们捕猎时才有的狠戾笑意。
“晚竹。”他轻声唤她，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苏晚竹侧头，汗水顺着下颌滴在他衣襟上：“怎么了？”陆昭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他的右眼还在跳，像是某种预知危险的本能在警告。
他低头看向两人交叠的手，苏晚竹的青斑已经快到肩膀，可她的手指仍稳稳按在光圈上，像株长在荒星岩缝里的毒荆棘，越疼，扎得越深。
裂隙里的紫雾终于开始消退。
光圈逐渐收拢，最后“砰”地一声，化作点点青芒消散在空气中。
玄霜瘫坐在地，抱着古籍哭出声。
青墨颤巍巍地捡起笔记，晶化的皮肤又开始剥落，却笑得像个孩子：“成了……成了……”
苏晚竹长出一口气，松开按在光圈上的手。
毒血顺着指缝滴在石砖上，在地面晕开一片青黑。
她抬头看向陆昭，却见他正盯着自己的右肩，脸色比刚才更白。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这才发现，自己右肩的青斑里，竟隐约透出些微的紫光——像是被毒血困住的影后意识，正在挣扎着反噬。
陆昭的右眼又跳了一下。
他伸手按住苏晚竹肩膀，指尖触到那片青紫时，烫得像块烧红的铁。
他望着她泛白的嘴唇，突然想起今早出门前，在街角茶摊听见的卦师吆喝：“右眼跳，血光到。”可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都要把这个用毒血硬刚虚空的女人，护得死死的。
陆昭的右眼跳得更凶了，太阳穴突突地疼。
他正想抬手按住，瞳孔里突然泛起一层灰白的雾——那是父亲的脸，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却比记忆中更年轻，官袍上的飞鱼纹还带着新绣的光泽。孩子......那声音像被风吹散的烛火，忽远忽近，别让虚空吞噬你的意志。
陆昭喉结滚动，手指下意识攥紧腰间的糖袋。
牛皮袋被捏出褶皱，他却浑然未觉——上一次听见父亲的声音，还是十岁那年冬夜，男人跪在诏狱的冷石板上，隔着铁栏摸他的头，说昭儿要好好活着。
再后来，锦衣卫的火把烧了陆家祠堂，母亲的白绫悬在梁上，他攥着半块糖在乱葬岗躲了三天三夜。
地窖的砖缝里突然渗出腥气。
陆昭猛地转头，就见阴影里转出个穿夜行衣的男人，晶化匕首在烛火下泛着幽蓝——是血月夫人的心腹银狼！
他记得这张脸，上个月在黑市追刺客时，这双眼睛曾从瓦檐后闪过。
以为关了裂隙就能高枕无忧？银狼舔了舔嘴角，刀尖在掌心划出血线，它早认主了。暗红的血珠刚溅到空中，原本闭合的裂隙突然地裂开第二道，比之前更窄，却泛着和影后本体一样的妖异紫。
晚竹！陆昭想扑过去挡，却被苏晚竹拽住衣角。
他低头，见她右肩的青斑里紫光翻涌，像被毒血困住的活物在撕咬血肉。
可她的手指还稳着，从腰间摸出最后半瓶蚀骨散，我来！
毒粉混着她掌心未干的毒血，地渗进新裂隙边缘。
紫雾刚触到毒液就蜷成一团，像被烫到的蛇。
苏晚竹咬着牙，指甲掐进掌心，毒血顺着指缝滴在石砖上，在裂隙周围画出个歪歪扭扭的圈：只能撑一分钟！
玄霜立刻翻出古籍，手指在虚空封印术那页抖得厉害：需要三个人的血引！
我来——
不行。青墨突然踉跄着扑过来，晶化的手背剥落一块，露出下面渗血的肉，老夫人笔记里说，必须是同血脉......他浑浊的眼睛转向苏晚竹，苏家皇族血脉。
陆昭的太阳穴又开始刺疼。
他盯着苏晚竹泛白的脸，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藏书阁翻到的《天枢星志》——苏氏祖训：皇族血脉需以血祭天，违者受虚空反噬。
原来那些克夫灾星的谣言，不过是周氏用来掩盖真相的幌子。
银狼的笑声像夜枭：来不及了！他甩动晶化匕首，刀尖划破苏晚竹脚边的砖缝，几缕紫雾顺着裂痕钻出来，缠上她的脚踝。
苏晚竹闷哼一声，脚踝瞬间肿起，青斑里的紫光更盛了。
苏晚竹抬头看他，汗水把碎发黏在额角，帮我按住裂隙边缘。她染毒的手覆上他手背，你的血......
陆昭没等她说完。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尖在掌心划出一道深口。
鲜血滴在苏晚竹的毒血圈上，腾起一阵青烟。
玄霜立刻咬破手指，血珠溅在两人血印中间。
青墨颤抖着，用渗血的手背抹过最后一处缺口——四个血点连成线，将新裂隙死死框住。
苏晚竹低喝。
三股血线突然泛起金光，像三条火蛇缠上紫雾。
银狼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挥刀砍向血线，晶化匕首却一声断成两截。
可就在这时，苏晚竹的太阳穴炸开剧痛。
那道熟悉的低语又响起来，这次近得像贴在耳边：欢迎回来，真正的皇族之女。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亲昵，像是等了她几百年。
陆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苏晚竹右肩的青斑正在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淡金的光，像晨光穿透云层。
那光顺着她的血脉往上爬，在她后颈的守魂痣处凝成一点，竟与裂隙里的紫光形成共鸣。
晚竹？他攥紧她的手，感觉她的脉搏跳得又急又烫，你怎么样？
苏晚竹没说话。
她望着裂隙里翻涌的紫雾，突然笑了。
那笑容像荒星暴雨后的晴天，带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她松开陆昭的手，一步步走向裂隙。
毒血在她脚边晕开，每走一步，金芒就亮一分。
陆昭想拉她，却被一股无形的力挡住。
他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今早茶摊卦师的话：右眼跳，血光到。可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这裂隙里藏着什么，他都要跟着她，把她从虚空里抢回来。
苏晚竹站在裂隙前。
紫雾裹住她的腰，像在欢迎久别重逢的故人。
她回头看了陆昭一眼，嘴角勾着他熟悉的、荒星流民捕猎时的笑：昭，等我。
话音未落，她抬脚跨进裂隙。眼前景象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