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瘦小枯干的黑影,动作快得不像活物,更像一只贴着墙壁滑行的壁虎。
它的四肢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指尖如钩,悄无声息地扣入土墙的缝隙,每一次发力,身形便向上窜出一截。
腥臭的气味,正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
王小虎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停滞了。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它进去!
李寡妇家的小孙子虎头,今年才三岁,白白胖胖,平日里最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虎哥、虎哥”地叫。
那不是鸡,不是猪,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孽畜!”
一声压抑着无边怒火的低吼,从王小虎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和恐惧,脚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如同一支离弦的利箭,朝着李寡妇家的院墙狂奔而去。
他手中的杀猪刀,在惨白的月光下划过一道森冷的弧线。
那黑影显然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它攀爬的动作一顿,猛地扭过头来。
借着月光,王小虎终于看清了它的脸。
那是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干瘪扭曲的脸,五官像是被胡乱揉捏在一起的烂泥,没有嘴唇,只有一道咧到耳根的口子,两颗豆大的、猩红色的眼珠在眼眶里疯狂转动,充满了对生灵血肉的贪婪与怨毒。
“吱——!”
它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放弃了墙头的虎头,四肢一蹬,竟从两米多高的墙上直挺挺地扑了下来,目标直指王小虎!
好快!
一股腥风扑面而来,那股令人作呕的臭气几乎让王小虎窒息。
他来不及多想,身体的本能快过了大脑的思考。
他将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了右臂之上,一个标准的军中刺杀动作——弓步前冲,拧腰送胯,手中的杀猪刀化作一道寒芒,恶狠狠地捅向了黑影的胸口。
这一刀,凝聚了他全身的精气神。
“噗嗤!”
一声闷响,像是刀子捅进了腐烂的牛皮。
刀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黑影的身体,但王小虎的脸色却瞬间变了。
没有捅中实体的感觉!
刀身上传来的触感,黏腻、湿滑、阴冷,仿佛捅进了一团冰冷的烂泥里,根本不受力。
更让他惊骇的是,那黑影竟完全无视了穿胸而过的杀猪刀,它那枯瘦如柴、如同鸡爪般的手,已经闪电般地抓了过来!
王小虎瞳孔急缩,急忙撒手弃刀,身体猛地向后仰倒。
“嘶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
他胸口的衣服,被那利爪划开了五道长长的口子,火辣辣的剧痛瞬间传来。
五道深可见骨的血痕,出现在他的胸膛上,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他一个懒驴打滚,狼狈地翻出数米,才堪堪躲开了对方的第二击。
他低头看了一眼伤口,鲜血正顺着他结实的肌肉线条汩汩流下,在冰冷的夜里,冒着丝丝热气。
那黑影站在原地,缓缓地拔出了插在胸口的杀猪刀。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它胸口那个被捅穿的窟窿,竟像是有生命一般,蠕动着、收缩着,转眼间便愈合如初,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它伸出分叉的、长满倒刺的舌头,贪婪地舔舐着刀刃上沾染的、王小虎的鲜血。
当那温热的血液入口,黑影猩红的眼珠猛地一亮,像是饿了千年的恶鬼,闻到了无上珍馐的味道。
一股比之前强烈了十倍的贪婪与渴望,从它身上爆发出来。
“吱吱吱——!”
它发出一连串兴奋到极点的尖叫,将手中的杀猪刀随手一扔,四肢着地,像一只捕食的蜘蛛,速度比刚才快了不止一倍,再次朝着王小虎猛扑过来。
王小虎心中警铃大作。
他明白了,普通的物理攻击,对这东西根本没用!
而自己的血,对它似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想起了爷爷曾经无意中提过的一句话:撕了生死簿的人,于阴物而言,乃是世间第一等的“大药”,食其血肉,可涨百年道行。
原来,自己如今的这具体质,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眼看那黑影已经近在咫尺,腥臭的涎水都仿佛要滴到他的脸上。
王小虎双眼赤红,一股源自骨子里的悍勇之气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他不退反进,迎着那黑影冲了上去。
他没有了武器,他唯一的武器,就是自己这具被香火之力淬炼过的身体!
“滚开!”
他一声爆喝,腰腹发力,一记刚猛无俦的鞭腿,携着风雷之势,狠狠地扫向了黑影的头颅。
这一腿,是他跟着村里退伍的老兵学的,曾一脚踢断过碗口粗的木桩。
“嘭!”
一声闷响。
黑影的脑袋被他结结实实地踢中,整个身体都横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不远处的石磨上,发出一声巨响。
王小虎只觉得自己的脚像是踢在了一块包裹着棉花的铁锭上,震得他小腿一阵发麻。
而被踢飞的黑影,只是在地上滚了两圈,便若无其事地重新爬了起来。
它的脖子以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诡异角度扭曲着,那张烂泥般的脸上,咧开的口子笑得更大了,充满了戏谑与残忍。
它在玩弄他,就像猫在玩弄捕获的老鼠。
王小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力量、速度,他都占不到任何便宜,而对方却是不死之身。
这场仗,根本没法打。
难道,今天就要死在这里?
他看了一眼李寡妇家紧闭的屋门,屋里已经传来了虎头被惊醒的哭声。
不行!
他死,也得死在虎头的前面!
“来啊!杂种!”王小虎喘着粗气,对着那黑影勾了勾手指,眼神里充满了疯狂的挑衅。
那黑影似乎被他的态度激怒了,不再戏耍,发出一声尖利的嘶鸣,身形化作一道黑线,瞬间便冲到了王小虎的面前。
这一次,王小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巨力便撞在了他的小腹上。
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飞出去,后背重重地撞在了自家院子的门板上。
“噗——!”
他一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那黑影一击得手,毫不恋战,一个转身,竟再次朝着李寡妇家的院墙窜去。
它的目标,始终是那个气血最旺盛的幼儿!
“不……不要!”
王小虎目眦欲裂,他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可身体却像散了架一样,根本使不上力。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黑影已经爬上了墙头,正准备翻身跳进院子。
绝望!
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淹没了他的心。
“爷爷——!”
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发自肺腑地,嘶吼出了那个深埋心底的称呼。
这一声呼喊,充满了不甘、愤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孩子般的依赖。
声音,在死寂的夜空中回荡。
也就在这一声“爷爷”落下的瞬间,村东头,那座破败的土地庙里,异变陡生!
庙宇神台之上,那尊被香火熏得发黑的泥塑神像,双眼之中,骤然亮起了两点针尖大小的、温润的金色光芒。
紧接着,庙里那上百支高香,无火自燃,火头暴涨三尺!
汇聚成柱的青烟,不再是飘向屋顶的破洞,而是倒灌而回,尽数没入了神像之内。
“嗡——!”
一声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低沉嗡鸣,以土地庙为中心,瞬间席卷了整个王家村。
村里所有的犬吠、所有的哭喊,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煌煌如大日、沉沉如山岳的威压,降临了。
那只已经翻进李寡妇院墙的黑影,动作猛地一僵,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它猩红的眼珠里,第一次露出了恐惧,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下位者对上位者的绝对恐惧。
它感受到了天敌的气息。
它想逃!
可是,已经晚了。
“孽障……在吾座下,亦敢放肆?”
一个苍老、威严、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仿佛九天之上的惊雷,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那声音,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直接烙印在脑海里的。
随着这声音响起,土地庙的方向,一道肉眼可见的、纯粹由香火愿力凝聚而成的金色光柱,冲天而起,撕裂了浓稠的夜幕!
金光之中,一道模糊的高大虚影,一闪而逝。
那虚影头戴冠冕,身披神袍,面容看不真切,但那股俯瞰众生、执掌一方的威严,却让万物为之臣服。
正是土地神的神道法相!
法相只出现了一瞬,便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金色神光,以超越闪电的速度,划破夜空,径直射向了那只僵在墙头的黑影。
“吱——!!!”
黑影发出了此生最后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
它那由阴气凝聚而成的身体,在接触到金色神光的刹那,就像是遇到了烈日的冰雪,连一丝青烟都未曾冒出,便被那股至阳至刚的力量,从神魂本源之上,彻底抹去!
净化!
彻彻底底的净化!
金光一闪而没,仿佛从未出现过。
夜,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檀香气息。
墙头上,空空如也。
那只为祸村庄、让王小虎束手无策的阴物,就这么……消失了。
王小虎趴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神迹般的一幕,连身上的剧痛都忘了。
他知道,是爷爷。
是爷爷救了他,救了全村。
他挣扎着,强撑着身体,朝着土地庙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眼泪,混合着嘴角的鲜血,无声地滑落。
“小虎!”
“小虎你怎么样?!”
直到这时,被神威震慑的村民们才回过神来,纷纷点着火把,从家里冲了出来。
村长王富贵第一个跑到王小虎身边,将他搀扶起来,当他看到王小虎胸前那五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快!快去请村里的赤脚医生!”
“刚才……刚才那是土地爷显灵了?”
“我听到了!土地爷说话了!”
“那妖怪……被土地爷一指头就给点没了!”
村民们围了上来,一个个脸上又是后怕,又是激动,又是狂热。
他们看着王小虎身上的伤,再看看毫发无损的李寡妇家,哪里还不明白,是这个半大的少年,用自己的命,为全村人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敬畏、感激、心疼……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一道道滚烫的目光,落在王小虎的身上。
王小虎却没理会众人的喧哗。
他抬起头,深深地望向土地庙的方向。
那道冲天而起的金色光柱,早已消失不见。
庙里那鼎盛的香火,也在此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了下去。
刚刚还火光熊熊的上百支高香,转瞬间便化作了飞灰。
整个庙宇,重新被黑暗所笼罩,变得比之前更加破败、更加死寂。
王小虎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爷爷为了发出这惊天动地的一击,已经耗尽了这好不容易才积攒起来的、最后一丝香火愿力。
油尽灯枯。
这一次,是真的油尽灯枯了。
那个总是在他脑海里碎碎念的老头儿,那个会用小法术捉弄他的老顽童,那个在关键时刻会为他怒闯地府、燃烧神力的神仙爷爷,这一次,恐怕是真的……陷入了最深沉的休眠。
这一道神威,是爷爷留给他的,最后的守护。
从此以后,再无神明庇佑。
所有的路,都必须靠他自己,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他捂着剧痛的胸口,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
他的目光,越过一张张关切的脸庞,望向村外那片深沉的、隐藏着无尽危机的黑暗。
冯彪的开发商,蛰伏在暗处的黑水瞎子……
凡人的战争,神明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王小虎的眼神,没有了少年的跳脱,也没有了之前的迷茫。
只剩下一种被鲜血和责任淬炼过的、如钢铁般的坚韧与冷静。
“老头儿,”他在心里,用一种近乎起誓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安心睡。从今天起,孙子,就是你的神像,就是这座村子的……土地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