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车的门紧闭着，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车外，夜风卷着巴别塔残骸的尘埃，带着一股硝烟和血腥混合的冷意，刮在人脸上，像是细碎的刀片。
王胖子烦躁地在原地踱步，把地面踩得咚咚作响。
“他娘的，这叫什么事儿！小花那小子，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这时候醒，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又晕过去了。原罪？什么原罪？咱们吴家的原罪不就是穷得只剩下古董了吗？”
他看向吴邪，试图用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但吴邪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车门，没有任何回应。
王胖子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天真，你别听小花瞎说。他刚从鬼门关回来，脑子不清楚。阿姨现在还在水深火热里，咱们耽搁一分钟，她就多一分危险。什么罪不罪的，天大的罪过，有救人重要吗？胖爷我当年在潘家园跟人抢生意，还被人骂过是行业的原罪呢，那又怎么了？还不是该吃吃该喝喝！”
吴邪终于动了，他转过头，看着王胖子，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慌乱，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胖子，你说的对，救人最重要。”
王胖子一拍大腿：“那不就结了！还等什么？小哥，抄家伙，咱们现在就杀过去！管他什么亚特兰蒂斯，就是阎王殿，胖爷我也得去搅个天翻地覆！”
一直靠在一旁擦拭着青铜古刃的闷油瓶，闻言抬起了头。他没有看咋咋呼呼的王胖子，目光落在了吴邪身上。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你去，我跟。
吴邪却摇了摇头。
“不，我们不能就这么去。”
王胖子愣住了：“为什么？你小子不会真被小花那句话给吓住了吧？这可不像你啊，邪帝！”
“这不是害怕。”吴邪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辩驳的重量，“这是送死。小花拼了命说出那句话，不是为了阻止我，是想提醒我。那个地方，我们一无所知。敌人是谁，陷阱是什么，我们两眼一抹黑地冲进去，除了把我们三个都搭进去，还能做什么？”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妈，我一定要救。但不是用我们的命去换。我要让她完完整整地回来，我们三个，也要完完整整地站在这里。”
这番话让王胖子冷静了下来。他挠了挠头，有些泄气地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可咱们现在上哪儿去弄情报？连亚特兰蒂斯在哪儿都不知道，总不能真去问龙王爷吧？”
吴邪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了不远处一个临时搭建的帐篷。
阿雪正在里面处理伤口。
“能提供情报的人，有。就看她愿不愿意合作了。”
说完，吴邪迈步朝着帐篷走去。
王胖子看着他的背影，咂了咂嘴：“嘿，你还真别说，天真现在这股劲儿，真有点三爷当年运筹帷幄的意思了。”
闷油瓶收回了刀，跟在了吴邪身后，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帐篷里，医疗人员刚刚为阿雪处理好手臂上的伤口，用绷带仔细地包扎起来。她的脸色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锐利。
看到吴邪走进来，她并不意外。
“想通了？”阿雪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吴邪没有绕圈子，直接在她对面坐下：“我需要你的帮助。我需要你们守护者的情报网，所有关于亚特兰蒂斯的资料。我还需要你们的设备，能让我们抵达那里的交通工具。”
阿雪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吴邪，你应该清楚，巴别塔一战，我们守护者损失惨重。那个叛徒，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副手。现在组织内部乱成一锅粥，我自顾不暇，没有余力去帮你打一场私人战争。”
“这不是私人战争。”吴邪迎着她的目光，“抓走我母亲的人，和袭击你们的叛徒，背后是同一个人，『所罗门』，或者说，『玩家01』。他的目标是九鼎，是这个世界的『故事』。我母亲只是一个诱饵，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你，或者是你们组织里任何一个有价值的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阿雪沉默了。她知道吴邪说的是事实。
吴邪继续加码：“而且，你别无选择。你们守护者研究了这么多年，对『作者』的了解有多少？对九鼎的秘密又知道多少？你们连敌人的真实面目都看不清，怎么赢？我可以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秘密，关于系统，关于九鼎，关于『作者』的运作方式。这些情报，足够让你在组织里站稳脚跟，甚至成为新的领导者。”
这番话，精准地击中了阿雪的要害。
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几个月前，他还只是一个被卷入事件的古董店老板，天真，冲动，需要别人保护。而现在，他已经能坐在这里，冷静地和自己谈判，分析利弊，甚至能看穿自己的野心。
“你想要什么？”阿雪终于开口。
“我要的，我已经说了。情报，设备，人员。我需要一支精锐小队，陪我们去亚特兰蒂斯。当然，指挥权在我手里。”吴邪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天然的说服力。
“你的条件很诱人。”阿雪靠在椅背上，“但风险太大了。亚特兰蒂斯在我们的档案里，是最高级别的禁区，代号『世界之墟』。有记录以来，所有进入那片海域的队伍，全部失联。我不能拿我剩下不多的兄弟去冒险。”
“所以，你需要一个破局者。”吴邪站起身，“而我，是唯一的人选。因为那里，是吴家的『原罪』之地。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个局，只有我能解。”
他看着阿雪，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赌一把，我们可能都会活下来。你不赌，大家就只能坐在这里，等着被『作者』一个一个地清除。怎么选，你自己决定。”
说完，吴邪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阿雪叫住了他。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我答应你。半小时后，我会把所有关于『世界之墟』的资料给你。明天一早，守护者最先进的深潜器『烛龙号』会在这里待命。我会亲自带队，陪你去。”
吴邪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明智的选择。”
就在这时，一个守护者成员行色匆匆地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密封的金属盒子。
“雪队，吴先生，这里有一个加密包裹，指名要交给吴邪先生。”
吴邪和阿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谁送来的？”吴邪问。
“不知道，一个快递员，放下东西就走了。我们检查过了，没有爆炸物，但盒子用了很复杂的机械锁，我们打不开。”
吴邪接过盒子，掂了掂，分量不重。盒子的构造确实精巧，是老九门里平三门惯用的手法。他没有多想，手指在盒子的几个不起眼的凹槽处，按照一个特定的顺序按动了几下。
只听“咔哒”一声，盒子应声而开。
阿雪和那个守护者成员都看呆了。
“你……”
“我爸教的。”吴邪随口解释了一句，注意力已经全部被盒子里的东西吸引了。
里面没有信，只有一张卷起来的，泛黄的羊皮纸，和一个看起来很老旧的录音笔。
寄件人是吴一穷。
吴邪的心猛地一沉。他拿起那支录音笔，手指悬在播放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
他有一种预感，按下这个按钮，他所认知的一切，都将被颠覆。
王胖子和闷油瓶也走了进来，看到吴邪手里的东西，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天真，这是……你爸寄来的？”王胖子小心翼翼地问。
吴邪点了点头，不再犹豫，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沙沙的电流声后，一个吴邪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声音，从录音笔里传了出来。
是吴一穷的声音，但不再是平日里那种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语调，而是充满了疲惫、沙哑，以及一种深藏的、如同山峦般沉重的悲怆。
“小邪，当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说明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已经知道了你母亲的事情。”
“原谅我，孩子。我骗了你很多年。”
“我们吴家，不是什么普通的盗墓贼。那只是我们用来掩人耳目的身份。”
“我们的祖先，从周朝开始，就背负着一个使命……我们是……『世界故事』的记录员。”
“每一个朝代的更迭，每一段被遗忘的历史，每一件不出世的国宝，背后都有一段『故事』。我们的责任，就是找到这些故事，记录它们，然后……守护它们，不让它们被别有用心的人篡改。”
“你母亲……她不是普通人。她来自一个比我们更古老的组织，也就是你现在接触的『守护者』。她当初的任务，是监视我们吴家，但……我们相爱了。”
“后来，她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一个被称为『玩家01』的存在，正在试图污染和篡改这个世界的根基。为了追查源头，她独自一人去了所有『故事』的备份之地——亚特兰蒂斯。”
“那里，是我们吴家守护了千年的地方，是我们记录员一族的起点，也是我们的终点。”
“我本想让你一辈子都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古董店小老板，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生。但现在看来，命运，是躲不掉的。”
“录音笔旁的，是她当年留下的海图。去吧，小邪。”
“去拿回本就属于你的一切。”
“也去……赎清我们吴家，背负了千年的罪。”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帐篷里，落针可闻。
王胖子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阿雪的眼神里，也充满了震动。她从没想过，吴家的历史，竟然是这样的。
吴邪呆呆地站在原地，录音笔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记录员？
守护故事？
赎罪？
这些词汇，每一个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认知上，将他过去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砸得粉碎。
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一个被动卷入三叔阴谋的可怜虫，可现在，父亲的录音告诉他，他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身处棋局的中心。
他不是棋子。
他是这盘棋本身的一部分。
“天真……你……你还好吗？”王胖子担忧地看着他。
吴邪没有回答。他缓缓蹲下身，捡起那张羊皮海图，慢慢地展开。
那是一张他从未见过的海图，绘制的风格古老而神秘，上面没有经纬度，只有一些奇怪的星象和符号。
然而，就在海图完全展开的一瞬间，一直沉默不语的闷油瓶，身体忽然僵住了。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海图右下角，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徽记。
那是一个由两条相互缠绕的蛇组成的圆形图案，看起来平平无奇。
吴邪和王胖子都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他们的注意力还在录音带来的冲击中。
但闷油瓶却像是被那个徽记攫住了所有的心神。
他缓缓地走上前，伸出那两根奇长的手指，轻轻地，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抚摸着那个徽记。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嘴唇无意识地开合，一个干涩、古老，仿佛从被遗忘的时光深处打捞出来的名字，从他口中吐出。
“……共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