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晨在工坊的火光下调整螺栓时,李毅正穿过都城长街。夜风卷着灰烬从西边飘来,他没回头,径直走入锦衣卫衙门的大门。
堂内灯还亮着。案上堆着三州灾后账册,墨迹未干。他坐下,翻开第一页,目光落在“修堤银两”一栏。拨付十万两,实收不足三万。中间差额,无记录。
他提起笔,在页角写下“查”。字迹不重,却像刀刻进纸里。
天还没亮,十名监察官已立在堂前。他们不是锦衣卫旧部,是李瑶从各地举荐名单中挑出的年轻人,经赵德亲自讲授律法条文,又在户部实习月余,熟悉钱粮流转。李毅逐个看过去,把密查令符发到每人手中。
“你们去的地方,有人等你们送命。”他说,“但记住,你们只对皇帝和百姓说话。不必看谁脸色,也不必留情面。”
四人扮作药材商南下荆州,两人混入漕船北赴幽州,另几人分散潜入河东、陇右。临行前,李毅只交代一句:“要真凭实据,不要风闻奏事。”
七日后,第一封急报送到。
荆州府通判与当地米行勾结,以赈灾名义低价收购官粮,转手高价卖出。账本被烧,但一名小吏连夜逃出,在城外破庙写下供词,交予伪装成郎中的监察官。
李毅看完,将信折好,放入匣中。他召来心腹,低声吩咐几句。那人领命而去。
又过五日,河东也传来消息。知府私设税卡,凡运粮车马皆抽成三成,美其名曰“重建捐”。百姓怨声载道,却无人敢言。
李毅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幅全国舆图。他用红笔在几个州县画圈,再连成一线。这条线贯穿南北,像是某种脉络。
“不是个别贪墨。”他对副手说,“是串通。”
副手问:“要不要先奏明陛下?”
“不。”李毅摇头,“现在动手,才能一网打尽。等上面开口,下面早藏好了。”
他下令启用暗部驿站系统,调取三个月内各地马匹调度记录。同一时间,命工匠拓印焚毁账本残页,对照进出城门的货单逐一核对。
线索慢慢浮现。一笔笔银子从官仓流出,转入私宅,再通过商队转运至边境。有官员甚至用赈灾款买地,名写亲属,实为己有。
最关键的证据来自一名假扮西域商人的监察官。他带着二十箱“药材”进城,主动拜访荆州通判,表示愿出重金换取免税通行权。
那通判竟当面答应,还笑着说:“几十万两的事,够买十个清官名声了。”
这话被藏在香炉里的铜匣录下。声音清晰,一字不漏。
李毅听完整段录音,放在一边。他召集所有在外人员回京,封锁消息,不准任何人泄露行动细节。
抓捕在同一天夜里进行。
四路队伍同时动手,每地由两名监察官带队,配锦衣卫精锐十人。目标全是地方要员,动作必须快,不能给他们串供机会。
荆州通判被抓时正在喝酒。他摔杯怒吼:“你们可知我是谁推荐的?”没人回答,绳索直接套上脖子。
河东知府想翻墙逃跑,被埋伏在院外的弓手射中小腿。押解途中,他不断叫嚷:“我乃士族出身,岂容尔等污蔑!”
没人理会。
三日后,三十名官员全部押解回京,关入大理寺大牢。
朝中震动。
有人悄悄串联,要在早朝上为这些人求情。说是“证据不足”,又说“寒门子弟掌权易生偏颇”,试图用清议施压。
李毅没等他们开口。
他亲自提审,不设旁听,只允许百姓代表列席。每一桩案子,都拿出原始账册、人证口供、录音铜匣。尤其那段“买清官名声”的话,反复播放三次。
有人低头不语,有人掩面而泣。
主犯之一当场崩溃,跪地磕头:“我认罪!只求留一条命!”
李毅合上卷宗,下令将全部罪状誊抄百份,张贴洛阳街头。同时奏请皇帝,公开审判。
宣判那日,午门外搭起高台。
三十名囚犯跪在台下,枷锁加身。围观百姓挤满街道,鸦雀无声。
李毅站在台上,手里拿着判决书。
“荆州通判张元,贪没赈银七万两千两,致三县堤坝未成,洪水毁田五千亩,死伤百余人。斩首示众。”
“河东知府陈文远,私征苛捐,逼死商户三人,抄家流放。”
“其余二十八人,革职查办,家产充公,子女永不录用。”
话音落下,刽子手上前。为首者一刀砍下,血溅三尺。
人群先是静默,接着爆发出喊声。
有人大喊:“该杀!”
有人哭着叩头:“青天啊……”
李毅没动。他看着那颗滚落的头颅,又扫视台下众人。
“今日不是为了杀人。”他说,“是为了立规矩。谁伸手拿不该拿的钱,就剁谁的手。不管他是谁。”
台下没人再说话。
当天下午,抄没的银两清点完毕,共计八十三万两。其中六十万两拨入义仓,用于重建堤防;其余分给受灾百姓,每户十两。
李毅回到衙门,签发最后一道巡查令:今后各州每月上报钱粮使用明细,由监察司随机抽查。凡虚报者,一经查实,立即罢免。
他放下笔,翻开一本新册子。封面写着《监察条例》四字,是李瑶亲笔所题。
里面第一条写着:监察官不得受宴请、不得收礼、不得与地方官员私下会面。违者,同罪论处。
他一页页看下去,手指划过纸面。外面更鼓响起,已是三更。
他吹熄烛火,走出大门。
月光照在“肃贪堂”匾额上。三个字黑底金字,冷光凛冽。
他抬头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向街角。
巷口有个老乞丐蜷缩在墙边,怀里抱着个破碗。见他走近,哆嗦着递出碗来。
李毅从袖中取出一块碎银,放进碗里。
老人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盯着他。
“你是……那个抓贪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