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头上的鬼火续
第一章 阴婚
赵九斤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模糊,阳气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往外涌。他看见女人的脸越来越近,那张脸渐渐变成了二丫的样子,又变成了张寡妇儿子的样子,最后变成了他自己的脸。“跟我一起,永远留在这里。”女人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棉线,缠绕着他的脖颈往骨髓里钻。他想挣扎,手脚却像灌了铅。洞顶渗下的水珠滴在额头,冰凉刺骨,倒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借着洞壁上幽幽的绿光,他看清女人穿着一身红嫁衣,袖口绣的鸳鸯眼竟是用黑丝线缝的,红得发黑的裙摆下露出半截惨白的脚踝,指甲缝里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你是谁……”赵九斤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女人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两排细密的尖牙:“我是你的新娘子啊。”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的脸颊,“你忘了?三日前在城隍庙,你亲手接了我的庚帖。”城隍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赵九斤心里。三日前他确实去过城隍庙,但不是接庚帖,是给二丫烧纸钱。二丫是村里最美的姑娘,也是他未过门的媳妇,上个月去山涧洗衣时失足溺亡,尸身捞上来时肚子已经鼓得像皮球,村里老人说这是水鬼缠身,得配阴婚才能安息。“我没接……”赵九斤猛地想起什么,“是张寡妇!是她塞给我的红布包!”三日前他蹲在城隍庙烧纸,张寡妇突然从香案后钻出来,塞给他一个沉甸甸的红布包,说里面是给二丫的赔礼。他当时心慌意乱,随手塞进怀里,回家打开一看,竟是一沓黄纸写的庚帖,还有一缕乌黑的头发。当晚他就发起高烧,梦里总有个穿红嫁衣的女人对他笑,今天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这处山洞,身上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女人的手指滑到他的脖颈,轻轻掐住,“吉时快到了,我们该拜堂了。”洞壁突然传来“咔嚓”声,赵九斤转头看见左侧石壁缓缓移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飘出浓郁的血腥味。女人拖着他往洞口走,红嫁衣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他这才发现洞底铺的不是石头,是一层厚厚的纸钱灰,踩上去“沙沙”作响。“救命!救命啊!”赵九斤拼命嘶吼,声音却被洞壁吞了进去。他看见洞口两侧站着两排“人”,个个穿着破烂的寿衣,脸上蒙着白布,手里捧着白烛,烛火绿幽幽的,照得地上的影子扭曲成各种怪物的形状。女人把他拖到洞口中央,那里摆着一张供桌,上面放着两个牌位,左边的写着“亡夫李狗蛋之位”,右边的牌位空着,只画了个红色的“?”。供桌前铺着红毯,红毯尽头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棺盖虚掩着,露出里面铺着的红绸。“拜堂吧。”女人按住他的头,强迫他跪下。赵九斤的膝盖磕在坚硬的石地上,疼得钻心。他瞥见供桌下堆着一堆白骨,看大小像是个孩子,头骨上有个碗口大的窟窿,窟窿里还插着半根生锈的发簪。这发簪他认得,是张寡妇儿子的!张寡妇的儿子去年上山砍柴时失踪,村里人都说被狼叼走了,原来……“一拜天地——”女人尖着嗓子唱喏,强行按他的头往下磕。“二拜高堂——”供桌后的黑影突然动了,赵九斤抬头看见张寡妇从黑影里走出来,脸上抹着厚厚的白粉,嘴唇红得像喝了血,手里拿着一把沾着血的剪刀。“张寡妇!你这个杀人凶手!”赵九斤目眦欲裂。张寡妇冷笑一声:“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我儿子死得冤,需要个壮实的男人配阴婚,二丫那个小贱人又占着你的心,不如你们三个就一起作伴,在地底下好好过日子。”她举起剪刀,朝赵九斤的胸口刺来。就在这时,洞外突然传来一声惊雷,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喊:“孽障!住手!”张寡妇的剪刀顿在半空,脸色煞白:“王道士?你怎么来了?”洞门口出现一个身穿道袍的老头,手里拿着桃木剑,须发皆白,正是邻村的王道士。王道士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后生,手里都提着煤油灯,灯光照亮了洞壁上密密麻麻的符咒,有些符咒已经发黑,像是被血浸透了。“我再不来,你就要害第三条人命了!”王道士举起桃木剑指向女人,“千年女尸,竟敢在此作祟!”女人尖叫一声,红嫁衣突然鼓起,像被风吹胀的气球,指甲瞬间长到三寸长,朝王道士扑去。王道士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把糯米撒过去,糯米落在女人身上,竟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浑身冒白烟。“快!烧了她的牌位!”王道士对两个后生喊道。后生们不敢怠慢,掏出火柴点燃供桌。火焰“腾”地一下窜起来,烧到空牌位时,女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像融化的蜡烛一样瘫软下去,化作一滩黑血。张寡妇见状不妙,转身就往洞口跑,却被地上的白骨绊倒,剪刀插进了自己的喉咙。赵九斤瘫在地上大口喘气,王道士解开他身上的麻绳,递给他一张黄符:“快贴在眉心,这女尸怨气太重,你阳气已泄,再不驱邪就没命了。”黄符贴在眉心,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全身,赵九斤这才感觉手脚能动了。他看着供桌上熊熊燃烧的牌位,突然想起什么:“二丫呢?二丫的阴婚……”王道士叹了口气:“二丫的尸身三日前就被张寡妇偷挖出来了,就在那口棺材里。”赵九斤跌跌撞撞跑到棺材边,颤抖着推开棺盖。里面果然躺着二丫,穿着一身崭新的蓝布衫,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只是肚子依旧鼓得老高。他伸手想去摸二丫的脸,却被王道士拉住:“别碰!她肚子里有东西。”话音刚落,二丫的肚子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抓挠。赵九斤吓得后退一步,只见二丫的肚子越来越大,皮肤撑得透明,隐约能看见里面有个黑色的影子在蠕动。“是水猴子!”王道士脸色大变,“这女尸被水猴子借尸还魂了!”棺内突然伸出一只青黑色的手,抓住了赵九斤的脚踝。他低头看见二丫睁开了眼睛,眼球是浑浊的绿色,嘴角流出黑色的粘液:“九斤哥……拉我上去……”赵九斤脑子“嗡”的一声,想起上个月二丫溺亡那天,他在山涧边看见一个毛茸茸的黑影钻进水里,当时以为是野狗,现在想来,那分明是水猴子!“快用桃木剑!”王道士将桃木剑塞到他手里。赵九斤握紧桃木剑,看着二丫痛苦的脸,迟迟下不去手。二丫的手越收越紧,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九斤哥……我好冷……”“对不起了二丫!”赵九斤闭上眼睛,举起桃木剑刺向二丫的肚子。“噗嗤”一声,桃木剑没柄而入。二丫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肚子突然炸开,一股腥臭的黑水喷涌而出,溅了赵九斤一身。他睁开眼,看见一只半人高的怪物从二丫肚子里爬出来,浑身长满绿色的长毛,爪子像尖刀一样锋利,眼睛是血红色的,死死盯着他。“水猴子!”王道士大喊,“快撒糯米!”两个后生将口袋里的糯米劈头盖脸撒过去,水猴子却不怕,反而发出“吱吱”的怪笑,纵身一跃扑向赵九斤。他举剑去挡,却被水猴子一掌拍飞,桃木剑撞在洞壁上断成两截。水猴子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他的脖子,赵九斤闭上眼睛等死。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是一个清脆的女声:“孽畜休得伤人!”一道白光闪过,水猴子发出一声惨叫倒飞出去。赵九斤睁开眼,看见一个穿白衣的女子站在洞口,手里拿着一把银色的弓,箭筒里插着三支刻着符文的箭矢。女子约莫二十岁年纪,眉目如画,腰间挂着一个八卦镜,在烛光下闪着寒光。“你是……”赵九斤愣住了。女子没理他,对王道士说:“王道长,这水猴子交给我,你带村民去洞口布置结界。”她说话时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王道士连连点头:“是是是,苏姑娘小心!”被称为苏姑娘的女子从箭筒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此獠修行百年,已有灵性,今日定要收了它。”水猴子从地上爬起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绿色的长毛根根竖起,突然化作一道黑影扑向苏姑娘。苏姑娘不慌不忙,手腕一翻,银箭“嗖”地射出,正中水猴子的左眼。水猴子惨叫着捂住眼睛,黑色的血液从指缝涌出。它突然张开嘴,吐出一团黑雾,洞内地形瞬间变化,赵九斤发现自己站在山涧边,二丫正在水里对他招手:“九斤哥,下来陪我玩啊。”“是幻境!”赵九斤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清醒过来。他看见苏姑娘被黑雾缠住,水猴子趁机扑到她身后,爪子抓向她的后心。“小心!”赵九斤捡起地上的断剑,用尽全身力气掷过去。断剑擦着苏姑娘的耳边飞过,刺中了水猴子的肩膀。水猴子吃痛,动作一滞。苏姑娘趁机转身,银箭射出,正中它的心脏。水猴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渐渐化作一滩黑水,只留下一颗血淋淋的内丹。苏姑娘捡起内丹,用符纸包好放进腰间的香囊:“多谢这位大哥相助。”赵九斤这才看清她的脸,柳叶眉,杏核眼,鼻梁挺直,嘴唇是自然的粉色,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他突然想起村里老人说过,城里有个姓苏的阴阳世家,世代以降妖除魔为业,难道她就是……“我叫赵九斤,是这个村的村民。”他挠了挠头,“多谢苏姑娘救命之恩。”苏姑娘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举手之劳。我叫苏清颜,奉师命来此地调查水怪作祟之事。”她看向棺材里的二丫,“这位姑娘……”“她是我未过门的媳妇,二丫。”赵九斤的声音哽咽了,“被水猴子害死的。”苏清颜叹了口气:“我会超度她的亡魂,让她早日安息。”她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点燃后绕着棺材走了三圈,符灰落在二丫身上,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中。赵九斤看着荧光,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苏清颜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顺变。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出去吧。”两个后生已经将张寡妇的尸体拖到洞口,王道士正在用朱砂画符。赵九斤跟着他们走出山洞,发现外面竟是村口的乱葬岗,洞口被茂密的灌木丛掩盖,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洞是什么时候有的?”苏清颜问王道士。王道士摇头:“老辈人说这里是乱葬岗,几十年没人敢来,谁知道下面还有这种地方。”赵九斤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张寡妇说她儿子是被狼叼走的,可洞里有他的骨头……”“不是狼。”苏清颜指了指洞壁,“你们看那些符咒。”众人凑近一看,洞壁上刻的果然是符咒,只是年代久远,大部分已经模糊不清。苏清颜用手拂去灰尘,辨认出几个字:“是镇魂符。这里以前是个镇魂窟,用来镇压怨气重的亡魂。张寡妇的儿子恐怕不是失踪,是被她用来献祭了。”赵九斤恍然大悟。张寡妇的儿子从小体弱多病,算命的说他活不过十八岁。张寡妇为了救儿子,竟然勾结千年女尸,用活人献祭来续命,二丫和张寡妇的儿子都是祭品,而他自己,差点成了第三个。“那女尸又是怎么回事?”王道士问道。“那是清朝光绪年间的一桩冤案。”苏清颜解释道,“县志记载,光绪二十三年,有个姓刘的女子被诬陷与人通奸,沉塘溺亡后怨气不散,化为厉鬼,后来被一位道长镇压在镇魂窟。张寡妇应该是无意中发现了这里,放出了女尸,想借女尸的力量给自己儿子续命。”众人唏嘘不已。赵九斤看着洞口,突然想起洞壁上的绿光:“那绿光……”“是磷火。”苏清颜说,“尸骨腐烂后会产生磷气,遇到空气就会燃烧,发出绿光。”天色渐渐亮了,东方泛起鱼肚白。苏清颜收起弓箭:“此地的怨气已经消散,不会再出事了。我还要去别处调查水怪,先行告辞。”赵九斤拦住她:“苏姑娘,你知道水猴子为什么要借二丫的尸身吗?”苏清颜想了想:“水猴子是水中精怪,需要借生人之躯才能上岸。二丫是溺亡的,身上有水气,最适合它借尸还魂。”她顿了顿,“不过我怀疑,这水猴子背后有人指使。”“有人指使?”赵九斤愣住了。“水猴子虽然修行百年,但灵智未开,不可能懂得借尸还魂的法术。”苏清颜说,“这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我这次下山,就是为了调查一系列水怪作祟的案件,从江南到塞北,已经发生了十几起,死者都是年轻女子,死状与二丫一样,肚子鼓胀,被水猴子借尸还魂。”赵九斤心里一沉:“这么说,还有更多的水猴子?”“不是水猴子,是同一个水猴子。”苏清颜纠正道,“水猴子能化作水汽,千里之外取人性命。我追查它已经三个月了,没想到它跑到这深山老林来了。”王道士插话道:“苏姑娘,要不要我召集村民帮你?”苏清颜摇了摇头:“不必了,这水猴子狡猾得很,人多反而打草惊蛇。我自有办法对付它。”她从腰间解下一个玉佩递给赵九斤,“这是护身符,你贴身戴着,能驱邪避祸。如果再遇到怪事,就去县城的三清观找我。”赵九斤接过玉佩,触手温润,上面刻着复杂的符文。他看着苏清颜翻身上马,白衣飘飘,像一朵云飘向远方,心里突然空落落的。王道士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别发呆了,我们得把这里的尸骨好好安葬了。”赵九斤点点头,跟着王道士走进镇魂窟。洞壁的符咒在阳光下渐渐褪色,那些穿着寿衣的“人”原来只是些破旧的稻草人,手里的白烛早已熄灭。供桌下的白骨被小心翼翼地收进棺材,与二丫葬在一起。张寡妇的尸体则被拖到乱葬岗,草草掩埋。忙完这一切,赵九斤回到村里。村民们听说了这件事,都吓得不轻,纷纷到城隍庙烧香拜佛。赵九斤却怎么也忘不了二丫临死前的笑容,还有苏清颜白衣胜雪的背影。他把苏清颜给的护身符贴身戴着,玉佩的温润让他感到一丝安心。他知道,这平静的山村只是暂时的,水猴子背后的黑手还没揪出来,而他与苏清颜的缘分,恐怕才刚刚开始。半个月后的一天,赵九斤正在田里干活,突然看见村口来了一队官差,领头的正是县城的捕头李大胆。李大胆看见赵九斤,翻身下马:“九斤兄弟,可算找到你了!”“李捕头,有事吗?”赵九斤放下锄头。“是苏姑娘让我来的。”李大胆喘着气说,“苏姑娘在黑风口被水猴子围攻,让我来请你去帮忙!”赵九斤心里一紧:“黑风口在哪里?”“在县城西边的黑风山,那里有个黑风口,常年刮着黑风,据说里面有水猴子的老巢。”李大胆说,“苏姑娘昨天进山后就没出来,我担心她出事,就来找你了。”赵九斤二话不说,回家拿了把柴刀,跟着李大胆往县城赶。路上他才知道,苏清颜这半个月一直在追查水猴子的踪迹,最后查到水猴子的老巢在黑风口,昨天独自进山,至今未归。黑风山离县城有五十里路,两人快马加鞭,傍晚时分才赶到山脚下。远远望去,黑风口像一个张开的巨兽嘴巴,黑色的狂风从山口涌出,吹得树木东倒西歪,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是鬼哭。“苏姑娘就是从这里进去的。”李大胆指着山口说,“我不敢进去,里面太邪门了,以前有猎户进去过,再也没出来。”赵九斤握紧柴刀,又摸了摸胸口的护身符:“我进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九斤兄弟,你小心!”李大胆递给她一个火把,“这是硫磺火把,能驱蛇虫。”赵九斤接过火把,深吸一口气,走进黑风口。狂风瞬间将火把吹得摇摇欲坠,他用身体挡住风,艰难地往前走。山口两侧的岩石奇形怪状,像一张张扭曲的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突然传来打斗声。赵九斤心中一喜,加快脚步跑过去,只见苏清颜正与一群水猴子缠斗。这些水猴子比之前那个小了一圈,毛色是灰色的,手里拿着石斧石刀,嗷嗷叫着扑向苏清颜。苏清颜的银箭已经用完,正用一把匕首与水猴子搏斗,白衣上沾满了鲜血,左臂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染红了衣袖。赵九斤大喊一声:“苏姑娘,我来帮你!”他举起柴刀冲过去,一刀劈向最前面的水猴子。那水猴子反应极快,侧身躲过,石斧横扫过来,赵九斤用柴刀格挡,只听“当”的一声,柴刀被震飞,虎口发麻。“小心!它们力气大!”苏清颜提醒道,匕首刺穿了一只水猴子的喉咙。赵九斤捡起地上的石斧,学着水猴子的样子挥舞起来。他从小在山里长大,身手还算敏捷,虽然不如苏清颜厉害,但对付这些小水猴子绰绰有余。两人背靠背站在一起,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