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溪扶着帐篷的门框，身体大部分重量都倚靠在上面。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冰蓝色的眼眸缓慢地扫过院子里零星坐着的幸存者和跳跃的篝火，最终，目光定格在那栋熟悉又破败的楼房和低矮的铁栅栏上。
她的瞳孔微微收缩，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掠过眼底。
“......孤儿院？”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刚苏醒的沙哑和确认。
“嗯。”洛川忍着身上的不适，朝她走近一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是江城孤儿院。我们暂时安全了。”
姜轻雪也快步上前，关切地打量着夜溪：“夜溪，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不舒服？”她注意到夜溪扶门框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显然是在强撑。
夜溪缓缓地摇了摇头，视线从孤儿院的楼房收回，落在姜轻雪和洛川身上。她的目光有些游离，似乎还没完全从之前的惊吓和身体的虚弱中恢复过来。
“没......没事。”她习惯性地给出了最简单的回答，声音微弱。
姜轻雪眉头微蹙，显然不太相信，但看着夜溪那副拒人千里的虚弱模样，也知道问不出更多。她叹了口气：“先别站着，回去躺着休息。你的身体消耗很大。”
“不用。”夜溪却拒绝了，她轻轻吸了口气，试图站得更直一些，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栋老楼，“对了......李院长......他......”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回到了这里，她下意识地关心起那个收留了她两年、给予她这片屋檐下唯一一丝温情的老人。
洛川的心微微一沉。他想起刚才在帐篷内隐约听到的对话，神见月提及“清理威胁，庇护民众”，姜轻雪则表示感谢。这里看似是一个避难所，但魔域的影响无孔不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旧衣服的小男孩，端着一个豁口的碗，小心翼翼地绕过篝火，朝着楼房门廊的方向跑去。碗里盛着一点稀薄的米粥，几乎能照见人影。
“小豆子，慢点跑！”一个看上去像是志愿者、手臂上缠着简陋袖章的中年妇女低声喊道，她的脸色也很憔悴。
名叫小豆子的男孩却跑得有点急，差点被地上的碎石绊倒，碗里的粥晃出来一些，洒在地上，立刻被干燥的水泥地吸走，只留下一点深色的痕迹。
他跑到门廊下，却没有进去，而是踮起脚尖，似乎想透过一扇窗户朝里看，小脸上写满了担忧。
神见月的目光也随着男孩的动作瞥了一眼那扇窗户，赤红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纯粹的观察。
姜轻雪顺着目光看去，似乎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对洛川和夜溪解释道：“李院长他......情况好像不太好。我们刚到这里安置下来时就听说了。本来年纪就大了，身体一直有些老毛病，魔域出现后......”
她摇了摇头，语气沉重，“听说在魔域出现在之后，他直接起不来床了。院子里的事暂时是几位年纪大点的孩子和附近侥幸逃过来的几位居民在帮忙打理。”
洛川沉默地听着。魔域降临带来的不仅仅是直接的怪物袭击和破坏，这种无处不在的压抑、绝望的气息，以及可能存在的某种无形侵蚀，对老弱病残而言同样是致命的。李院长常年操劳，本就透支了身体，在这种环境下......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夜溪。
夜溪站在原地，仿佛凝固了一般。她冰蓝色的眼睛依旧望着那扇窗，小豆子还踮着脚在那里张望。她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扶在门框上的手，指节绷得更紧了，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微微显现。
“魔域的影响不止是魔物。”神见月清冷的声音平静地响起，目光扫过院子里每一个面带倦容、气息萎靡的人，“空间的异常扭曲会持续散发一种低强度的能量场，对于无法运用异能形成有效自我保护屏障的普通人和低阶升格者而言，这种能量场会潜移默化地侵蚀生命力，加速疲惫、削弱体质，放大原有的伤病。尤其是身体底子本就虚弱的人，反应会更明显。”
她的话解释了一种众人切身感受到却无法清晰表述的现状。为什么明明暂时脱离了直接危险，却依旧感觉异常疲惫，心情沉重，恢复得极其缓慢。不仅仅是心理压力，更有物理层面的无形消耗。
这也是为什么江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陷入近乎崩溃的混乱，除了魔物和暴徒，这种弥漫性的“衰弱”效应，同样瓦解着人群的抵抗力和秩序。
洛川感受着自己体内依旧空荡的异能力和阵阵隐痛的肌肉，对神见月的话有了更深的体会。
就在这时，那扇房门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个扎着两个小辫、脸上脏兮兮的小女孩探出头来，对着门口的小豆子小声说了句什么。
小豆子脸上的担忧立刻变成了明显的难过，他端着那碗已经洒掉一些的粥，低着头，默默走到门廊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小口小口地喝着那几乎看不到米粒的粥，肩膀微微耸动。
门内隐约传来几声压抑的、虚弱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听得人心里发紧。
站在洛川身旁的夜溪，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那咳嗽声她听过无数次。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从院长那间狭小简陋的房间里传出，伴随着压抑的叹息。而此刻，这声音显得更加无力，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院子里很安静，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的轰鸣构成了单调的背景音。门廊下的小豆子吸鼻子的声音变得清晰可闻。
两个刚从帐篷附近走过的幸存者正在低声交谈，他们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院子里，还是能隐约飘过来几句。
“......是啊，谁能想到呢......李老爷子是多好的人......”
“唉，这世道......本来就够难了，这鬼地方待久了，感觉浑身都没力气......”
“听说从昨天开始就水米不进了......一直昏昏沉沉的，偶尔醒过来也说不了两句话......”
“恐怕......就是这两天的事了......真是......”
他们的话音未落，一直静静站立、仿佛对外界一切漠不关心的夜溪，猛地转过了头！
她的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缕微风，苍白的脸上，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骤然缩紧，直直地盯向那两个正要走远的幸存者。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呼吸似乎都在那一刻停滞了。
一直留意着她的洛川和姜轻雪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惊了一下。
只见夜溪的声音带着一种几乎破音的、难以置信的震颤，尖利地划破了院子里沉闷的空气：
“你们......刚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