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晚上七点整，王家老宅那间足以容纳数十人的宴会厅内，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巨大的圆形餐桌上铺着喜庆的红色桌布，上面摆满了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的年夜饭大餐，从象征“年年有余”的清蒸东星斑，到寓意“红红火火”的油焖大虾，再到各种精致的冷盘、热炒、汤羹、点心…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食物香气和浓郁的年味。
餐厅墙壁上悬挂的超大液晶电视里，正播放着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喜庆的音乐和欢声笑语为这顿团圆饭增添了背景音。但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餐桌和…即将发言的一家之主——爷爷身上。
按照长幼尊卑的顺序，老一辈的长辈们——爷爷奶奶、王也的父母、二爸二妈、三爸三妈等，坐在了最中间、视野最好的主桌。而王也、安迪、大哥大嫂、二姐以及一众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等年轻一辈，则围坐在旁边稍大的一桌。虽然分桌而坐，但两桌紧邻，气氛融洽。
年夜饭正式开始前，按照惯例，作为一家之主的爷爷，要发表新年祝词。原本还有些喧闹的餐厅，在爷爷缓缓站起身的那一刻，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敬意，聚焦在这位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老人身上。
爷爷端起面前的白玉小酒杯，里面是澄澈的茅台酒。他目光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家人，尤其是在年轻一辈那一桌停留了片刻，眼神里带着欣慰、慈爱，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严厉和期许。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而沉稳，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力量：
“又是一年除夕夜，咱们老王家，又能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这是福气！”他顿了顿，语气温和，“眼看着你们这些小辈，一年年长大，有的成家立业，有的学业有成，我和你们奶奶，心里高兴！”
话锋一转，爷爷的目光变得锐利了一些，重点落在了年轻一辈那一桌的某几个特定身影上，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但更多的是语重心长：
“不过啊，这过年长一岁，就意味着要多一份责任，多一份担当！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整天就知道疯玩胡闹，当个…嗯…‘皮猴子’！”
“皮猴子”这三个字一出，年轻一辈那桌，好几个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尤其是坐在安迪旁边的王也，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极其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眼神开始飘忽，试图避开爷爷那“意有所指”的目光。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爷爷这话，分明就是冲着他们几个“臭名昭着”的“捣蛋三人组”来的！
果然，爷爷虽然没有点名，但眼神分明在王也、以及坐在另一侧的二爸家堂弟王辰、三爸家堂弟王晓脸上，意味深长地停留了几秒钟。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说的就是你们仨！别装傻！
王辰和王晓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讪讪的笑容。
餐厅里响起一阵压抑着的低笑声，长辈们都是一副“你知我知”的表情，年轻一辈里除了那三个“当事人”，其他人也都忍俊不禁。显然，“皮猴子三人组”的“光辉事迹”，在王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家族传说”。
安迪坐在王也身边，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和王也那瞬间的窘迫。她有些疑惑地微微侧头，用眼神询问王也：爷爷这是在说谁？
王也感受到安迪的目光，更加尴尬了，只能继续摸鼻子，假装看天花板。
就在这时，坐在安迪另一边的二姐王欣，凑近安迪耳边，用带着笑意的、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科普”道：“安迪，爷爷说的‘皮猴子’，特指三个人：王也，二爸家的王辰，还有三爸家的王晓。他们仨，从小就是咱们老王家的‘混世魔王’，上房揭瓦、下河摸鱼、逃学打架、恶作剧…无恶不作！每次‘作案’，还都是王也这个‘老大’带头策划，王辰和王晓负责执行，堪称‘团伙作案’的黄金搭档！小时候可没少挨揍！”
安迪听完，恍然大悟！她转头看向身边这个此刻正努力装“无辜”、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王也，实在很难把他和二姐口中那个“混世魔王头子”的形象联系起来。但联想到他平时那副插科打诨、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似乎…又完全对得上号？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原来…他还有这样“辉煌”的过去？
爷爷似乎很满意自己这番话造成的“效果”，他微微颔首，继续说道：“过去调皮，是年纪小，不懂事。现在都大了，该收收心了！要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多为家族、为社会做点实实在在的贡献！别整天就知道…”
爷爷的话还没说完，坐在他身边的奶奶，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了一下爷爷的袖子。
爷爷话语一顿，有些不解地侧头看向奶奶。奶奶没有看他，而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年轻桌那边，正坐在王也身边、安静聆听、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陌生感的安迪。
爷爷顺着奶奶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安迪。他瞬间明白了老伴的意思。今天是团圆饭，安迪是第一次以“孙媳妇”的身份参加王家的年夜饭，还是个来自南方的姑娘，对北方的家庭氛围和…他这种略带严厉的训话方式，可能还不太适应。说得太重，可能会让客人感到尴尬和不自在。
爷爷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立刻领会，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他脸上的严肃表情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温和的笑意，挥了挥手，语气也变得轻松随意：
“咳…好了好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了！总之，希望你们新的一年，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来！大家一起举杯！为了咱们老王家的团圆和兴旺，干杯！”
“干杯！”
“新年快乐！”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年轻一辈，连忙端起酒杯站起身，高声附和着，气氛瞬间又热烈起来。
众人一起喝下了这杯团圆酒。爷爷坐下后，拿起筷子，笑着对大家说：“都坐下吧，别拘着了！该吃吃，该喝喝！在自己家，放开点！”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又扫了王也一眼，带着点“你小子给我老实点”的警告，但更多的是一种…纵容的无奈。
王也如蒙大赦，赶紧坐下，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试图用食物掩盖自己的“心虚”。安迪看着他这副样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年夜饭在热闹祥和的气氛中继续进行。大家边吃边聊，看着春晚，互相敬酒，说着祝福的话。王也也渐渐恢复了活力，开始和表哥表姐们插科打诨，餐桌上笑声不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也看着电视里春晚热闹的节目，又看了看身边温柔安静的安迪，忽然心里一动，想到了什么。他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掏出手机，对安迪说：“安迪，等一下啊，我给关关打个视频电话！让她也‘云参与’一下咱们家的年夜饭，顺便给爷爷奶奶和爸妈拜个年！”
安迪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王也熟练地打开微信，找到关雎尔的账号，拨通了视频通话。铃声没响几下，视频就接通了。手机屏幕上立刻出现了关雎尔那张甜美可人、带着点羞涩笑容的脸庞。她似乎也正在家里吃年夜饭，背景是温馨的客厅，还能看到关爸爸和关妈妈的身影。
“王大哥！新年好呀！”关雎尔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出来，清脆悦耳。
“关关！新年好！吃年夜饭呢？”王也笑着把手机镜头对准自己和安迪，“我和安迪也在吃呢！给你看看咱们老王家的年夜饭，丰盛吧？”
关雎尔看到屏幕里的王也和安迪，脸上笑容更甜了：“安迪姐新年好！哇！好丰盛啊！看起来就很好吃！”
王也开始拿着手机，像导游一样，对着年轻一辈这一桌的亲戚们挨个介绍：“关关，给你介绍一下啊！这是我大哥王嘉，大嫂刘樱！这是我二姐王欣，你见过的！这是大表哥王鑫…这是二表姐王月…”
被点名的表哥表姐们都笑着对着镜头挥手，跟关雎尔打招呼。关雎尔在屏幕那头，有些紧张但很有礼貌地一一问好：“大哥新年好！大嫂新年好！二姐新年好！表哥表姐们新年好！”
介绍完年轻一辈，王也还不满足。他端着手机，站起身，像个拿到新玩具急于炫耀的孩子一样，屁颠屁颠地跑到了主桌那边。他半蹲在奶奶的椅子旁边，把手机屏幕凑到奶奶面前，脸上带着献宝似的笑容：
“奶奶！奶奶！快看！这就是我跟您提过的关关！关雎尔！是不是特别可爱？特别文静？”
奶奶正和身边的爷爷说着话，看到王也凑过来的手机，以及屏幕上那个眉眼弯弯、脸蛋红扑扑、一看就乖巧讨喜的小姑娘，顿时喜笑颜开！她连忙从王也手里接过手机，凑近了仔细端详，脸上满是慈爱：
“哎哟！这就是关关呀！好好好！真是个俊俏丫头！看着就招人喜欢！”奶奶的声音都柔和了几个度，“关关啊，新年好！吃饭了没有呀？”
关雎尔在屏幕那头，看到王也的奶奶，显然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受宠若惊。她连忙坐直身体，声音甜甜地、带着点害羞地回答：“奶奶新年好！我吃过了！奶奶您身体好吗？”
“好！好！奶奶好着呢！”奶奶笑得合不拢嘴，对着手机里的关雎尔嘘寒问暖，“等你过几天来长安，奶奶给你做好吃的！让你王大哥带你好好玩！”
“谢谢奶奶！”关雎尔开心地应着。
爷爷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也带着温和的笑意，显然对关雎尔这第一印象也不错。
王也蹲在奶奶身边，看着奶奶和关雎尔聊得热火朝天，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傻呵呵的笑容。他时不时插几句嘴，炫耀一下“这是我女朋友”，那副得意劲儿，仿佛关雎尔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安迪坐在不远处的年轻桌，安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王也像个孩子一样在长辈面前炫耀他的“另一个女朋友”，看着奶奶对关雎尔毫不掩饰的喜爱，看着满桌子王也的亲戚们对此习以为常、甚至乐见其成的态度…她的心情，复杂难言。
有一丝淡淡的…酸涩？或许有，但很轻微。更多的，是一种…荒诞感和…逐渐加深的认知。她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王也所处的这个世界，他所遵循的规则，与她从小到大所接受的教育和价值观，存在着巨大的、甚至是根本性的差异。而她自己，似乎正在…被动地，或者说，是半推半就地，被拉入这个规则之中。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端起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她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些。她看着王也那副毫无心机、快乐洋溢的侧脸，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或许，纠结于对错和常规，在这个特定的环境里，本身就是一种徒劳？既然选择了留下，那么，试着去理解，甚至…去适应，才是更现实的选择？
视频通话持续了十几分钟，在温馨的气氛中结束。奶奶意犹未尽地把手机还给王也，还叮嘱他一定要照顾好关关，等她来了要带她来老宅玩。王也满口答应，拿着手机，美滋滋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年夜饭继续。电视里春晚的节目还在上演，餐桌上的话题也更加丰富多彩。王也似乎因为“显摆”了关关而心情大好，更加活跃起来。安迪则依旧安静，但眼神中的疏离感，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又消融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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