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放眼过去的半条街，再到一条巷子，都被烧得只剩半截土墙。
家家户户从里到外，焦土一片。
她深吸了口气。
处处是麻木的兵卒们，拖拉着一具具完整或破碎的尸首，扔上一辆俩推车，另有忙着洒药粉的，一一清查城中水井的，清扫街巷以便迎接秦王王驾的……俱是磨人无比的细枝末节。
巷子里残存的人家房塌屋破，四壁空空，基本都用苇席麦秸，搭出来一小片地方。
“屋子卖了，他们住哪儿去？”
明洛赶在中人介绍前多嘴。
“有钱有粮，怎么着都能活下去。况且，某给医师说的几家并无人居住。”中人语气稍缓。
“行，你与我说道说道。”
明洛抬头看了眼日头，逼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事上，莫要横生枝节，满心普度众生的念想。
她不是神佛。
等到她付了一笔令人咋舌的定金，并约定明早送到洛阳城外时，天色将暗，城门处响起了钟声。
“好歹赶着出了城。”平成回望了眼慢慢合上的城门，心有余悸地喘着气道。
明洛斜他一眼：“真赶不上住一晚便住了。”
折返城外大营的官道上，她趁着黄昏仅剩的余光打量着四下，感叹着生命力的强大和旺盛。
遭受了灭顶之灾的洛阳城及附县，短短几天内便打起了精神，炊烟数量骗不了人。
她回到住处时，晚饭已经分派地七七八八，好在以她如今的情况，没人敢随意忽略。
“有些凉了，要不要热一热？”汪巧月领着小饼上前，温声细语。
明洛看了眼小饼的新衣新裙，无所谓道：“方便的话热一热无妨。有说何时进城吗？”
“并没有，倒是不少士卒告了上峰回家。还有……”汪巧月停顿片刻后压低声音，“河北那些降兵，听说陆陆续续分批放出去了。”
“这么快？”
即便早早知道，明洛依旧表示惊讶。
“谁说不是呢？”汪巧月眉梢眼底间同样布满忧虑。
“和咱们没关系。”明洛一面给小饼展示着从洛阳城门附近搜罗来的玩意儿，一面寻思着今后的路在何方。
汪巧月和一个熟人同时进了帐。
她下意识起身迎候。
张阿难。
“宋医师，大王有请。”张阿难瞥了眼热气腾腾的饭菜，以及泛黄的菜叶，油腻腻的肉。
明洛没好气道：“我还没吃饭。”
回应她的是张阿难略显震惊的神情。
她很想作出一副诚惶诚恐不甚荣幸的模样，然而终究抵不过本能，她在汪巧月和张阿难的注视下，慢悠悠地吃了小半碗饭，擦干净嘴后方起身，微微一笑：“咱们走吧。”
张阿难忍着没说什么。
明洛没想到秦王对她要定居洛阳的事儿如此上心，问得直截了当：“你看好宅子了？”
“尚未。洛阳的宅子多贵啊。”明洛实话实说，余光瞄着没多嘴的张阿难，舒了口气。
秦王将她这点小心思看在眼中，重重哼了声：“能比长安的贵？你家不是在长安买了好些处宅子吗？”
“大王怎么知道？”她立刻反问。
秦王不得不承认，和她说话是很生动有趣的，不管是火气还是趣味，总是极其容易挑起。
“本王怎么知道？需要和你解释？”
啧。
这回答真有霸总的味儿。
明洛无语了会，赶紧上道地谄媚：“自然不用。但长安那些买的宅子，多数是我日后拿来赚钱的，没考虑自住。这次在洛阳，我有长住几年的打算，得挑好的买。”
“不能是官宅吗？”
明洛作揖道：“大王英明。”
秦王对她这份配得感或者说是从不委屈自己的态度相当佩服，主打个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争取。
“有人卖你？”他换了个角度。
“有。但我买不起。”明洛唉声叹气。
“你从本王这儿领的赏赐，还不够你买个……”秦王不知想到了什么，拧起眉后深吸了口气。
“官宅也分档次，你想买的不能是带花园带马厩能住上百口人的府邸吧？”
明洛眼睛亮起来：“大王说的便是小人心中所想。”
她掰着手指头道：“小人在长安，几乎独住一个二进院落，可惜没有个花园更不用说亭台楼阁。”
既然要换，必须更上一层楼。
“况且，小人在洛阳还想开个医馆，最好前面是个店面铺子，方便行医坐堂，后头有处大宅子。”
秦王对洛阳的房价不算精通，但根据明洛所说，想也知道价钱便宜不到哪里去。
“你决定住洛阳了？不回长安？你家人同意？”
“长安麻烦事儿多。”明洛一不小心吐露了心声。
郑观音首当其冲，这次回去保不准秦王妃也不待见她，另外还有该死的姐夫和拎不清的阿姐。
“麻烦？谁寻你麻烦？”秦王几乎追着问。
“人活着就有麻烦。”明洛打着哈哈。
秦王定定凝视她半晌后道：“你住在洛阳难道惹不出麻烦？依照你的性子能耐，得罪人是分分钟的事儿。”
“所以……大王，洛阳以后是你大本营吧？”明洛扬起一张清丽可人乖巧无比的脸。
秦王其实挺吃她这个人，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也就是看在她伤势未愈的份上，不然……
他眼神幽暗了几分。
“是本王大本营，所以你预备狐假虎威了？”秦王看她一脸狡黠卖乖，轻哼哼道。
“大王批准了？”明洛语调里透着欢快。
秦王没说话。
但明洛继续努力：“小人干不出伤天害理的事来，只需要大王和今后在洛阳主事的官员交待一声便是。”
他莫名嗤了一声：“本王以为你会希望被安排进府衙做事当差？”
啊？
明洛这会心情激荡地顾不得自己的伤了，连忙上前了两步在他案边坐下，认真问：“大王不骗人？”
“原来你只想继续行医……”秦王可能是被取悦到了，举起一小杯酒慢慢饮着。
“士农工商。小人肯定分得清前后次序。”明洛舔了舔嘴唇，一时拿不准他言语里的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