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那股子因为咆哮而绷紧的空气，正在缓慢地，一寸寸地松弛下来。
陆云帆那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
他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耗尽了所有能量的雕像，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疯狂和迷茫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碾碎后，重新凝聚起来的，混杂着敬畏与野望的复杂光芒。
他知道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答案的。
或者说，眼前这个女人，她本身，就是答案。
他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积郁在胸中长达三个月的浊气，那口气里，带着屈辱，不甘，和一丝终于解脱的释然。
他抬起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刚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疯子。
他重新看向闻人-语，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初见时的轻佻和嘲弄。
他像一个赌徒，在看一张决定自己下半辈子命运的，最后的底牌。
“好。”
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份不容动摇的决断。
“我可以为你做事。”
苏眉在一旁，悄悄松了口气。她觉得，这场惊心动魄的招安，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然而，陆云帆的下一句话，却让她那口气，直接卡在了喉咙里，差点没把自己憋过去。
“但是，我有我的规矩。”
陆云帆的下巴微微抬起，那股子属于“金融疯狗”的，桀骜不驯的气质，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仿佛刚才那个失魂落魄，几近崩溃的人，根本不是他。
闻人语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第一。”
陆云帆伸出一根手指，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
“我只负责一件事，就是用你给的钱，去市场上，赚更多的钱。至于公司里的其他屁事，谁当经理，谁搞团建，谁跟谁好上了，我一概不管，也别拿这些破事来烦我。”
苏眉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叫什么话？说得好像公司里除了赚钱就只剩下八卦了一样。
“第二。”
陆云-帆伸出第二根手指，目光直视着闻人语，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挑衅。
“我要一个完全独立的操盘室，配置要全球顶级的。我的所有操作，需要最高级别的权限。在我交易的时候，任何人，都不能干涉我的决策。”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包括你。”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再次凝固。
苏眉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她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陆云帆。
疯了。
这个人，绝对是疯了。
他以为他是谁？他现在就是一条被主人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流浪狗，居然敢跟主人提条件，说以后你别管我怎么咬人？
这已经不是骄傲了。
这是在作死。
陆云帆却没有理会苏眉那快要喷火的眼神，他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第三。”
“我要盈利部分的最高分成。具体数字，我们可以找律师来谈。但我要的，是这个行业里，最顶尖的那个价码。”
他说完了。
三条。
每一条，都苛刻到了近乎无理取闹的地步。
这根本不像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失败者在寻求一份工作。
这更像是一个刚刚打赢了一场史诗级战役的元帅，在向他的君主，索要最丰厚的封赏。
说完，陆云帆就不再说话了。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闻人语，像一头在对峙中，竖起了全身鬃毛的孤狼。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也是他最后的试探。
他想看看，这个女人，她想要的，究竟是一个听话的，可以随意打骂的工具。
还是一个能为她撕开敌人喉咙的，真正的伙伴。
如果她连这点都容不下，那他宁愿回到那个肮脏的棋牌室，被刀疤彪那种人乱刀砍死，也绝不接受这种圈养式的施舍。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苏眉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她偷偷地观察着闻人语的表情，准备随时应对女王陛下的雷霆之怒。
然而，闻人-语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
没有嘲讽。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清澈的眼睛，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不起任何波澜。
就在陆云帆那颗高悬着的心，快要因为这漫长的沉默而窒息的时候。
闻人语，动了。
她没有回答他的任何一个条件。
她只是迈开脚步，踩着高跟鞋，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陆云帆的面前。
她停下。
然后，在陆云帆和苏眉都无法理解的注视下，她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伸出手，很自然地，替陆云帆整理了一下他那件皱巴巴的外套的衣领。
那动作，就像在整理一件沾了灰的，昂贵的艺术品。
陆云帆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子清冷的，带着一丝柠檬味的香气，那味道像电流一样，让他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然后，他听到她开口了。
声音很轻，很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的条件，我都听到了。”
陆云帆的心跳，瞬间加速。
闻人语却话锋一转，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在他那张几天没洗的脸上，和他那身散发着馊味的衣服上，不带任何嫌弃地，扫视了一圈。
她转过头，看向已经完全石化的苏眉。
“苏眉。”
“啊？在！闻董！”
苏眉一个激灵，赶紧立正站好。
闻人语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沉静如水的女王气场。
“带陆先生，去洗个澡，再给他买一身合身的衣服。”
她顿了顿，说出了让陆云帆脸上那点刚刚建立起来的骄傲，瞬间崩塌得一干二净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想我的王牌操盘手。”
“闻起来，像个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