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帆那句“今晚，沈鸿无眠”，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炸弹，延迟了几秒钟后，才在这间密不透风的指挥室里，掀起滔天巨浪。
“嗷呜——”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雷啸。
这个身高一米九的壮汉，像一头被憋了三天的猛虎，猛地跳了起来，仰天发出一声长长的，混杂着狂喜与憋屈的咆哮。
他的吼声，像一个信号。
几个年轻的技术员愣了足足五秒，才反应过来屏幕上那串数字意味着什么。
“赢了！”
“我们赢了！卧槽！”
“两千多万！我们有钱了！”
压抑了整整几天的绝望和恐惧，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最原始的狂欢。有人把手里的文件扔向空中，有人激动地抱住身边的同事又蹦又跳，整个房间瞬间从一个高压锅，变成了一个正在庆祝世界杯夺冠的酒吧。
苏眉靠在墙上，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吐出了这辈子所有的疲惫和紧张。
她看着那个依旧静静坐在屏幕前的男人，那双一向锐利冷静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敬畏、好奇，甚至还有一丝丝恐惧的复杂光芒。
疯狗。
不，他不是疯狗。
他是一把被藏在最朴素刀鞘里的，出鞘便可惊神泣鬼的绝世凶刃。
“帆……帆哥！”
雷啸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陆云帆身后，蒲扇般的大手“砰”的一声，重重拍在他的肩膀上，差点把陆云帆整个人从椅子上拍飞出去。
“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雷啸激动得满脸通红，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
“刚才老子看你半天不动弹，还以为你睡着了！这……这就跟变戏法似的！早知道你这么牛逼，咱们还开什么超市啊，直接去华尔街抢钱得了！”
陆云帆被他拍得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那张因为高度精神集中而惨白的脸上，也难得地挤出了一丝苦笑。
他没理会雷啸的胡言乱语，而是转头看向苏眉，整个人瞬间又切换回了那个一丝不苟的首席财务官模式。
“苏总监。”
“在。”
苏眉立刻收敛心神，快步上前。
“第一，立刻给兴业银行的王行长打电话，就用闻董刚才教你的那套说辞。我们不要他的贷款，但要他的人情。告诉他，新世界集团，永远是兴业银行最值得信赖的伙伴。”
“第二，联系周老板。”
陆云帆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人情味。
“工程款两百六十万，一分不少地打过去。另外，再从我们自己的账上，拿出十万块，作为给他们工地上兄弟们的辛苦费和误工补偿。告诉他，新世界超市虽然遇到了点麻烦，但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合作伙伴。我们希望，明天一早，能看到工地重新开工。”
苏眉的眼睛亮了一下。
她立刻明白了陆云帆这一手的用意。
第一条，是立威，是向整个京城的金融圈宣告，他们新世界没倒，而且活得很好。
第二条，是立信，是收买人心。十万块钱不多，但在这节骨眼上，却足以让周老板那样的江湖汉子，对他们死心塌地。
杀人，还要诛心。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财务操作了，这是阳谋，是帝王心术。
“我马上去办！”
苏眉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拿出手机，走到角落里开始打电话。
雷啸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挠了挠头，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但有一点他听明白了。
“咱们现在有钱了！是不是就不用怕那帮孙子了？”
“钱，从来都只是武器，不是盔甲。”
陆云帆推了推眼镜，幽幽地说道。
“它能让你杀人，但不能保证你自己不被杀死。”
雷啸听得云里雾里，索性也不想了，他一拍大腿。
“管他妈的！今晚必须庆祝！我做东！京城最好的馆子，随便挑！把兄弟们都叫上，不醉不归！”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一片响应。
然而，陆云帆却摇了摇头。
他没有参与到狂欢中去，而是将屏幕上的画面，切换到了另一个数据流。
那是一张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的图表，上面有无数条代表着不同资本流向的线条，像一张巨大的蛛网，而蛛网的中央，正是华联集团和几家与之关联的子公司。
“你们看这里。”
陆云帆指着屏幕上一个刚刚出现巨大资金缺口的节点。
“这是沈鸿的私募基金爆仓后留下的伤口。而这些……”
他的手指，划过那些像闻到血腥味一样，从四面八方疯狂涌来的红色线条。
“就是我说的，被引来的鲨鱼。”
他用一种近乎解说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为这群开超市的门外汉，上了一堂最顶级的，也是最血腥的金融课。
“资本市场，没有朋友，只有利益。沈鸿的强大，是因为他建立了一个看似牢不可破的资本联盟。但这种联盟，是建立在他永远胜利的基础上的。”
“一旦他出现了破绽，露出了血腥味，那些昨天还跟他称兄道弟的盟友，就会在第一时间，变成最凶残的掠食者，扑上来，撕咬他的血肉，抢夺他因为爆仓而被迫抛售的优质资产。”
“我做的，只是在他身上，划开了第一刀。真正让他流血不止的，是这群所谓的‘朋友’。”
“我们赚的两千多万，只是他伤口里渗出的第一滴血。而今晚这场盛宴，这些鲨鱼，至少会从他身上，撕下二十个亿的肉。”
“嘶——”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刚刚还沉浸在狂喜中的众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二十个亿。
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范畴。
他们这才明白，自己刚才那点手舞足蹈的庆祝，在真正的资本绞杀面前，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
那不是打架斗殴。
那是一场无声的战争，一场以亿为单位的，吞噬与被吞噬的战争。
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股子劫后余生的狂喜，迅速被一种对未知战场的敬畏和对敌我实力差距的清醒认知所取代。
就在这时，闻人-语走了过来。
她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陆总监说得对，我们和沈鸿的差距，依然巨大。”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但是，我们今晚的胜利，意义不在于赚了多少钱，也不在于让沈鸿亏了多少钱。”
她环视着自己的团队，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振奋后的冷静。
“它的意义在于，我们，一个被他堵死了所有生路的蝼蚁，靠着自己的力量，跳出了他制定的规则，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我们证明了，他不是神。他也会痛，也会流血。”
“最重要的是……”
闻人-语的目光，落在了那块写着“五千万”的白板上。
“我们为自己，赢得了最宝贵的东西。”
“时间。”
没错，时间。
有了这两千多万，他们就能稳住供应链，能让物流中心继续施工，能让整个集团这台快要熄火的机器，重新获得喘息和运转的机会。
办公室里的气氛，再次悄然改变。
如果说一开始是绝望，中间是狂喜，那么现在，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清醒和觉悟的坚定。
所有人的腰杆，都不自觉地挺直了。
就在这时，打完电话的苏眉走了回来，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想笑又憋着笑的古怪表情。
“周老板的钱，已经打过去了。”
她清了清嗓子，学着周老板那粗声粗气的口音。
“他让我给闻董和……帆哥带句话。”
“他说，‘操！以后谁他妈敢说新世界一句坏话，老子第一个拧断他的脖子！’”
“噗嗤——”
办公室里，终于爆发出了一阵轻松的笑声。
陆云帆靠在椅背上，那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了下来。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已经连续工作了超过七十二个小时，大脑的运转强度，比超级计算机还要恐怖。
他缓缓地闭上眼，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闻人语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肩膀。
“你还好吗？”
陆云-帆没有睁眼，他只是摆了摆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一句让整个办公室的笑声，戛然而止的话。
“沈鸿，是个极度自负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很沙哑，像梦呓，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在牌桌上赢了他，他不会在牌桌上找回场子，因为那会证明他技不如人。”
“他会掀了桌子。”
“小心他的报复。不在金融市场，就在我们身边。”
“而且，会比之前……狠十倍。”
话音落下，他头一歪，靠在椅背上，彻底昏睡了过去。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只是这一次，空气中不再有绝望。
只有风暴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