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离开黑风峡,并未远遁。一股郁结之气与翻腾的魔障在他胸中冲撞,让他无法平静。他需要杀戮,需要宣泄,需要将这股毁灭的冲动导向明确的敌人。凭借着对幽冥死气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他如同最优秀的猎犬,在峡谷外围的崇山峻岭间追踪着那些漏网之鱼以及可能存在的、更深层的幽冥殿据点。
他的速度极快,身形在雪林与岩壁间闪烁,留下的足迹浅淡得几乎无法辨认。灰袍与霜发融入这片冬日的荒凉,唯有那双暗金色的瞳孔,在捕捉到猎物时,会燃起冰冷的光焰。
短短半日,三处疑似幽冥殿外围的暗哨,共计十七人,尽数被他以最直接、最酷烈的方式拔除。没有审问,没有留手,只有纯粹的毁灭。每一次出手,那灰暗死寂的剑气都似乎更凝练一分,但相应地,压制心魔所需的意志力也成倍增加。他感觉自己行走在一条越来越窄的钢丝上,下方便是万丈魔渊。
黄昏时分,他立于一座光秃秃的山脊之上,俯瞰着下方一个隐蔽的山谷。谷中有几缕极淡的炊烟升起,隐约传来人声,似乎是一处小型的土匪窝点,但气息混杂,其中夹杂着几丝令他厌恶的幽冥死气。看来,幽冥殿的触手,已渗透到了这些边陲之地的牛鬼蛇神之中。
他正欲纵身而下,行那雷霆扫穴之事,身后却传来一个平静中带着一丝复杂情绪的声音:
“看来,‘魔君’之名,倒非虚传。”
沈墨霍然转身,眼中杀意迸发,周身剑气瞬间激荡,锁定了声音来源。
只见不远处一块巨岩的阴影下,陆惊澜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他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深灰大氅,并未佩戴绣春刀,只是随意地站着,双手负后,目光平静地迎向沈墨那足以让寻常高手肝胆俱裂的恐怖威压。
山风卷起两人的衣袂,猎猎作响。
一个灰发如霜,魔气缭绕,眼神冰冷暴戾,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
一个墨发如瀑,气度沉凝,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洞悉人心。
两个曾经因林清音而微妙对立、如今却因这乱世而命运交织的男人,在这荒芜的山脊上,再次相遇。
“是你。”沈墨的声音沙哑而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与戒备。他对陆惊澜的感觉一直复杂,既有对其能力和担当的认可,更有一种源自内心深处、不愿承认的……忌惮?或许是忌惮他与林清音之间那份无需言说的默契与信任。
陆惊澜并未因他的态度而动怒,反而向前走了几步,目光扫过下方山谷,又回到沈墨身上:“半日之间,连拔三处暗桩,手段酷烈,寸草不留。沈墨,你是在替天行道,还是……仅仅在宣泄你无法控制的力量?”
他的话,如同一根尖锐的针,精准地刺中了沈墨心中最敏感、最不愿面对的部分。
沈墨眼中灰暗之气大盛,猛地踏前一步,那股混合着轮回与死寂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般向陆惊澜碾压过去!脚下的冻土寸寸龟裂!
“我的事,轮不到你来过问!”他低吼,指尖已有灰金色剑芒吞吐不定。
面对这足以令江湖一流高手心神崩溃的压迫,陆惊澜只是微微蹙了蹙眉,身形依旧稳如磐石。他甚至没有运功抵抗,只是任由那狂暴的气息拂过自身,玄色衣袍在劲风中紧贴身体,勾勒出精悍的线条。
“你的‘事’,我本无兴趣。”陆惊澜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但若你的‘事’,关乎清音的安危,关乎这抗清联盟的存亡,我便不得不过问。”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沈墨那双剧烈变幻的瞳孔:“你可知,你方才在黑风峡救了她,也几乎毁了她辛苦维系的局面?你可知,你此刻这般肆无忌惮地杀戮,会将幽冥殿,甚至清军的主力,吸引到何方?你可知,清音为了稳住联盟,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却还要分心担忧远在北方的你?”
一连串的“你可知”,如同重锤,敲打在沈墨的心头。尤其是“清音”二字从陆惊澜口中说出,带着一种自然的关切,更让他心中那股无名邪火与暴戾疯狂滋长。
“闭嘴!”沈墨厉喝,再也抑制不住,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灰暗剑气撕裂空气,直射陆惊澜面门!这一剑,快、狠、准,蕴含着湮灭生机的死意,已绝非试探!
陆惊澜眼中精光一闪,一直负在身后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他竟不闪不避,五指微曲,呈爪状,指尖缭绕着凝练如实质的淡金色罡气,精准无比地迎向那道恐怖的剑气!
并非硬碰硬的格挡,而是在接触的瞬间,五指如同拥有生命般,以一种玄奥的轨迹急速震颤、缠绕、卸力!
“嗤——!”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
那道足以湮灭精铁的灰暗剑气,竟被陆惊澜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爪,硬生生偏转了方向,擦着他的耳畔飞过,将后方一块巨石轰出一个平滑如镜的孔洞!
“擒龙控鹤?锦衣卫的绝学,果然名不虚传。”沈墨瞳孔微缩,语气冰冷,但心中的暴怒却因这短暂的交手而奇异地平复了一丝。陆惊澜展现出的实力与技巧,值得他正视。
“雕虫小技,不及沈兄轮回剑意之威。”陆惊澜缓缓收手,指尖的淡金罡气散去,语气依旧平淡,“我此来,并非与你争强斗狠。只是想告诉你,清音……她很担心你。她不需要一个只知杀戮、最终被心魔吞噬的‘魔君’站在她身边。她需要的,是那个在江南雨巷,虽身负血海深仇,却依旧保留着一丝赤诚与守护之心的沈墨。”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沈墨沸腾的杀意冷却了不少。他死死地盯着陆惊澜,想从他眼中找出虚伪与算计,却只看到一片坦荡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同为守护者的共鸣。
陆惊澜走近几步,与沈墨相距不过一丈,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认真:“沈墨,我不知道你在北方经历了什么,获得了何种力量,又在承受何种痛苦。但我看得出来,你在挣扎。若你还记得清音为你做的一切,若你还记得自己为何执剑,便该明白,一味地逃避与宣泄,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伸出手,并非攻击,而是指向雁门关的方向:“那里,有需要你守护的人,有需要你共同面对的强大敌人。回来,或者,至少让她知道,你还活着,你还在战斗,而不是……彻底沉沦。”
沈墨沉默了。周身的剑气缓缓收敛,眼中的灰暗与血色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挣扎。陆惊澜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封闭的心扉,让他不得不直面自己一直逃避的问题。
良久,他沙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她,还好吗?”
听到沈墨这句近乎妥协的询问,陆惊澜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旋即隐去。
“不好,但她在坚持。”他如实相告,“联盟内部暗流汹涌,外部强敌环伺,她殚精竭虑。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变得锐利,“比起她的劳累,我更担心另一件事。根据我截获的零星情报,幽冥殿主的目标,似乎并不仅仅是颠覆中原武林。他与清虏的合作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个关于北方‘秘藏’的巨大图谋,而那图谋的核心,很可能与……寒寂雪原深处的某样东西,或者某个人,密切相关。清音似乎……也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寒寂雪原!秘藏!
沈墨的心猛地一沉,瞬间联想到了冰裂谷中的幽冥圣女,那神秘的“门”,以及与自己轮回心种的共鸣。
陆惊澜带来的这个消息,与他之前的遭遇和猜测,不谋而合。
难道,幽冥殿主真正的目标,是……?
他猛地抬头,看向陆惊澜,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