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映照着十里亭外凝滞的杀机。林清音臂上那惊鸿一瞥的淡金色凤凰印记,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曹无咎眼中最炽烈的贪婪与杀意!
“凤凰印记!果然是前朝余孽!铁证如山!陆惊澜,你还有何话说?!”曹无咎尖利的声音因激动而扭曲,他猛地挥手,厉声喝道,“东厂所属,听令!格杀勿论,拿下逆贼者,官升三级,赏金千两!”
重赏之下,原本被陆惊澜气势所慑的东厂番子们,眼中顿时爆发出嗜血的光芒,弓弩再次抬起,刀剑出鞘,如同潮水般向着亭子涌来!刘奔与赵魍更是精神大振,一左一右,如同恶虎扑食,再次悍然攻向挡在最前的萧月如!
萧月如脸色剧变,赤练长鞭舞得密不透风,焚风掌催动到极致,赤红色的气浪逼退靠近的番子,但她独力面对两大高手与数十名精锐的围攻,顷刻间便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一道刀光掠过,她肩头的红衣被划开,带起一溜血珠!
“陆惊澜!”萧月如急声喝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你还不动手?!”
陆惊澜持剑立于林清音身前,玄色衣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握着剑柄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算计或玩味的眼眸深处,此刻正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凤凰印记的出现,彻底坐实了林清音前朝皇室血脉的身份。这已不再是捕风捉影的猜疑,而是足以震动朝野、引发血雨腥风的铁证!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皇帝亲信,缉捕此类“逆犯”本就是职责所在。此刻若出手维护,便是公然抗旨,形同谋逆!不仅他自身前途尽毁,更可能累及陆家满门!
理智在疯狂地嘶吼,命令他立刻撇清关系,甚至……亲手拿下林清音,以此向皇帝证明忠诚。
然而,他的目光掠过身前那道摇摇欲坠的白色身影。她脸色苍白如雪,嘴角血迹未干,因内力反噬与旧伤发作而微微颤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却没有丝毫乞怜,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以及深藏眼底的一丝……对他抉择的等待?
他想起了江南烟雨中的初遇,想起了她救治伤患时的专注侧影,想起了她面对强敌时那份不合时宜的倔强与善良……更想起了,自己那颗在权力泥沼中日益冰冷的心,唯有在靠近她时,才会泛起的一丝真实温度。
公私,情义,前程,性命……无数念头在他脑中电光火石般碰撞。
“陆大人……”林清音微弱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不必为难……你……”
她的话未说完,便被陆惊澜一声冷厉的断喝打断:
“曹无咎!”
陆惊澜猛地踏前一步,手中长剑“呛啷”一声爆发出刺目寒光,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凛冽的剑意冲天而起!这剑意不再仅仅是守护,而是带着一种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令人胆寒的杀伐之气!
“此人,”他剑尖遥指曹无咎,声音如同万载寒冰,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乃陛下密旨,命本官暗中保护,调查幽冥殿勾结外虏一案之关键证人!你东厂不问青红皂白,屡次三番欲加害于她,阻挠本官办案,究竟是何居心?!”
他竟直接将林清音的身份,定性为皇帝密旨保护的“关键证人”!并且反将一盆“阻挠办案”、“勾结外虏”的污水,狠狠扣在了曹无咎头上!
这一下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
曹无咎气得浑身发抖,尖声道:“陆惊澜!你血口喷人!那凤凰印记……”
“印记?”陆惊澜冷笑打断,眼神睥睨,“天下相似印记何其多?焉知不是幽冥殿故意设下的圈套,嫁祸于人,意图挑拨朝廷,搅乱中原?!曹公公如此急于杀人灭口,莫非……真与幽冥殿有所勾结?!”
他的话语如同毒蛇,直刺曹无咎最害怕的地方!东厂与锦衣卫本就互相倾轧,若真被坐实了“勾结幽冥殿、陷害忠良(指林清音这‘证人’)”的罪名,哪怕他是东厂督主,也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你……你胡说八道!”曹无咎又惊又怒,一时语塞。
而就在陆惊澜与曹无咎言语交锋、吸引全场注意力的刹那——
陆惊澜背在身后的左手,极其隐晦地对着竹林方向打了一个复杂的手势!
下一刻,异变再生!
“咻咻咻——!”
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竹林、从山石后悄然现身!他们动作迅捷无声,出手狠辣精准,手中绣春刀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从东厂番子们防御最薄弱的后方和侧翼发动了突袭!
是陆惊澜麾下的锦衣卫缇骑!他们早已埋伏在侧,只等命令!
“噗嗤!”“啊!”
利刃入肉声与惨叫声瞬间响起!东厂番子们猝不及防,顷刻间便有十数人倒在血泊之中!阵脚大乱!
“陆惊澜!你竟敢……”曹无咎目眦欲裂,他万万没想到,陆惊澜不仅言语反击,竟真的敢下令对东厂的人下死手!
“保护证人,清除阻碍办案之宵小!有何不敢?!”陆惊澜声音冰冷,杀伐果断,“锦衣卫听令!东厂众人,若再敢靠近林姑娘一步,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命令一下,锦衣卫缇骑攻势更疾,刀光剑影瞬间与东厂番子混战在一起!他们人数虽稍逊,但个个皆是百里挑一的精锐,又占了突袭的先机,顿时将东厂人马压制下去!
刘奔与赵魍也被数名锦衣卫高手缠住,再也无法围攻萧月如。
萧月如压力骤减,她长鞭一卷,逼退一名试图偷袭的番子,退到林清音身边,看着前方那道玄色挺拔、不惜与东厂彻底撕破脸也要护住林清音的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她原以为陆惊澜最多周旋一二,没想到他竟如此决绝!
局势,因陆惊澜这石破天惊的抉择与悍然出手,瞬间逆转!
林清音怔怔地看着陆惊澜的背影。他站在那里,以身为盾,以剑为界,将所有的明枪暗箭、阴谋算计都挡在了外面。他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但她知道,那所谓的“陛下密旨”、“关键证人”,多半是他临时编造的借口。他这是在用自己的前程和性命,为她搏一线生机!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巨大的愧疚与震动,涌上林清音的心头。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陆惊澜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冰冷地锁定着气急败坏的曹无咎,仿佛刚才那惊世骇俗的决定,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步棋。但他紧握剑柄、微微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曹公公,”陆惊澜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你是想在这里与我锦衣卫分个生死,然后等着被御史参上一本‘因私废公、阻碍钦差办案’呢?还是……立刻带着你的人,滚?”
曹无咎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他看着手下死伤惨重,看着陆惊澜那不惜鱼死网破的架势,知道今日事已不可为。再纠缠下去,即便能杀了林清音,自己也绝对讨不了好,甚至真可能被陆惊澜反咬一口,万劫不复。
“好!好!陆惊澜!算你狠!”曹无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怨毒地瞪了陆惊澜和林清音一眼,“我们走!”
他狼狈地一挥手,带着残余的东厂人马,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狼藉与尸体。
十里亭外,重归寂静,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在夜风中弥漫。
陆惊澜缓缓收剑入鞘,转过身,看向林清音。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枷锁。
“没事了。”他轻声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林清音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正欲开口。
忽然,陆惊澜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一丝殷红的血迹,从他紧抿的嘴角缓缓溢出。
他方才强行提升剑意,又暗中指挥调动真气,引动了昔日一处旧伤。
“你……”林清音心中一紧,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扶他。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陆惊澜手臂的瞬间,一旁调息的萧月如却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凝重:
“陆大人,为了她,做到这一步,值得吗?”
“你可知,你今日之举,已彻底站在了东厂,乃至……朝廷某些人的对立面。”
“前路,将是万丈深渊。”
陆惊澜抬手,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目光掠过林清音担忧的脸庞,最终望向遥远深邃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复杂难明的弧度。
“深渊……”他低声重复,似在问人,更似在问己,“或许,我早已身在深渊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