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神都洛阳，万象神宫。
大朝会的时辰未到，但宫门前已经聚集了上百名官员。他们三五成群，低声议论，气氛异常凝重。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份誊抄的奏疏副本——《均田疏》。
这是昨日八百里加急送到神都的，安定郡王林薇亲笔所写、以朔方七州官员联名上奏的奏疏。奏疏的内容，已经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朝廷。
“简直是胡闹！”一个身着紫袍的老者气得胡子直抖，“限田、均田、赎买……这是要动摇国本啊！”
“郑公息怒，”旁边一位官员劝道，“这奏疏虽然激进，但说的也是实情。北疆土地兼并确实严重……”
“实情？”被称作郑公的老者，正是荥阳郑氏的家主、礼部尚书郑元礼，“天下哪里的土地不兼并？哪里的豪强不占田？这是千百年的规矩！她一个郡王，还是女子，竟敢提出这样的主张，这不是要造反吗？”
“郑公说得对，”另一个官员附和道，“《均田疏》说什么‘耕者有其田’，说什么‘民无恒产则国无恒基’，冠冕堂皇！实则就是要剥夺世家的田产，分给那些贱民！”
“听说她在北疆已经动手了，”有人低声说道，“朔州有几个大户，已经被她以‘贪赃枉法’的罪名抄了家，田产都分给了佃户。”
“岂有此理！”郑元礼怒道，“我荥阳郑氏在北疆也有田产，她敢动试试！”
官员们的议论声中，充满了愤怒、担忧、恐惧。
《均田疏》触及的，是世家大族最根本的利益——土地。千百年来，世家之所以能世代传承，就是因为拥有大量的土地。土地是财富之源，是权力之基，是家族的命脉。
而现在，林薇要动这个命脉。
钟声响起，宫门大开。
官员们整理衣冠，按品级鱼贯而入。
万象神宫内，武则天已经端坐在龙椅上。她今日身着十二章衮冕，神色威严，看不出喜怒。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行礼，山呼万岁。
“平身。”武则天的声音平静，“今日大朝，有何事奏报？”
话音刚落，郑元礼便出列跪倒：“陛下！臣有本奏！”
“讲。”
“臣弹劾安定郡王林薇！”郑元礼的声音激愤，“郡王在北疆擅改祖制，推行所谓的‘新政’，实则是要动摇我大周根基！近日她更上《均田疏》，提出‘限田’‘均田’之策，这是要剥夺世家田产，分给庶民，此举必将引发天下大乱，请陛下明察！”
他一开口，立刻有十几个官员出列附和：
“臣附议！《均田疏》实乃祸国之策！”
“陛下，世家乃国之栋梁，岂能如此对待？”
“安定郡王在北疆收买人心，图谋不轨，请陛下严惩！”
一时间，朝堂上群情激愤，仿佛林薇已经犯了十恶不赦之罪。
武则天静静地听着，等这些人说完，才缓缓开口：“《均田疏》朕已经看过了。郑尚书，你说这奏疏会引发天下大乱，依据何在？”
郑元礼一愣，随即道：“陛下！土地乃世家根本，若强行限田均田，必遭世家反抗。轻则引发民变，重则动摇国本！前朝王莽改制，就是前车之鉴！”
“王莽？”武则天淡淡一笑，“郑尚书将朕比作王莽？将安定郡王比作王莽的臣子？”
郑元礼脸色大变，连忙叩首：“臣不敢！臣只是……”
“只是什么？”武则天打断他，“只是觉得，世家的利益动不得？只是觉得，百姓就该无田无地，任由世家盘剥？”
这话说得极重，朝堂上顿时安静下来。
武则天站起身，走下御阶。她的目光扫过百官，最后停在郑元礼身上：“郑尚书，朕问你，荥阳郑氏在河南道有多少田产？”
郑元礼额头冒汗：“这……臣、臣不知具体数目……”
“朕知道。”武则天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去岁户部清丈，荥阳郑氏在河南道共有良田十二万八千亩，这还不包括隐田、寄田。郑尚书，你一家占田如此之多，可知河南道有多少百姓无田可种？”
“臣……臣……”郑元礼说不出话来。
武则天又看向另一个官员：“韦尚书，你们京兆韦氏，在关中占田八万六千亩，对吗？”
户部尚书韦安石连忙跪倒：“陛下，这些田产都是祖上积攒，合法所得……”
“合法？”武则天冷笑，“‘占田过制’在前朝就是违法的，只是无人敢查罢了。如今安定郡王提出‘限田’，不过是恢复旧制，怎么就成了动摇国本？”
她走回御座，坐下，声音转冷：“朕看《均田疏》，说的句句在理。‘民无恒产则无恒心’，百姓若无田可种，无家可归，怎能安心生产？怎能忠君爱国？边地百姓为何屡有通敌者？不就是因为活不下去吗？”
朝堂上一片寂静，无人敢应。
武则天继续道：“安定郡王在北疆推行新政，半年时间，朔方七州新增垦田三十万亩，新增水利十七处，新增工坊二十三个，新增义学五十所。百姓赋税减了三成，边军粮饷增了三成，道路通了三百里。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政绩。”
她从案上拿起另一份奏疏：“这是朔方七州三万百姓联名上的‘万民折’，请求朝廷批准《均田疏》。郑尚书，你说《均田疏》会引发民变，可北疆的百姓，为什么这么拥护？”
郑元礼无言以对。
武则天将“万民折”扔在案上，声音陡然提高：“朕看，不是百姓要闹事，是你们这些世家要闹事！不是新政会动摇国本，是你们的私心在动摇国本！”
“臣等不敢！”百官齐刷刷跪倒。
“不敢？”武则天冷冷道，“朕看你们敢得很！安定郡王在北疆辛辛苦苦做事，你们在神都舒舒服服享福，还要指手画脚，横加指责！这是什么道理？”
她顿了顿，缓和了一下语气：“当然，《均田疏》确实激进，需要慎重。所以朕决定，先在朔方七州试行。若行之有效，再推广他处；若引发混乱，立即停止。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这话说得看似公允，实则已经定了调子——支持试行。
郑元礼还想争辩，但被旁边的官员悄悄拉住。这个时候再反对，就是公然抗旨了。
“陛下圣明！”狄仁杰出列，朗声道，“新政推行，确实需要谨慎。先在朔方试行，观其成效，再作定夺，此乃老成谋国之道。”
有狄仁杰带头，一些中间派官员也纷纷附和：“陛下圣明！”
郑元礼等世家官员，虽然心中不满，但也不敢再公开反对，只得悻悻道：“陛下圣明。”
武则天满意地点点头：“既然诸位都无异议，那就这么定了。传旨朔方，准《均田疏》在朔方七州试行，为期一年。一年后，视成效决定是否推广。”
“陛下圣明！”
朝会结束，官员们陆续退出万象神宫。
郑元礼脸色铁青，快步走出宫门，一群世家官员跟在他身后。
“郑公，难道就这么算了？”一个官员不甘心地问。
“算了？”郑元礼咬牙切齿，“怎么可能算了！《均田疏》一旦试行，必定蔓延全国。到时候，咱们世家的根基就毁了！”
“那怎么办？”
郑元礼眼中闪过狠厉之色：“林薇在北疆，我们动不了她。但朝中，我们还能动。去联络各道世家，联名上书，施压陛下。同时，在朝中处处给她使绊子，让她在北疆寸步难行！”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另外，给梁王递个话。就说我们愿意支持他，只要他能阻止《均田疏》。”
“郑公的意思是……”
“武三思与林薇是死对头，他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郑元礼冷笑道，“我们就借他的手，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宫门外，狄仁杰与张柬之并肩而行。
“狄公，今日朝会，真是惊心动魄啊。”张柬之叹道。
狄仁杰点点头：“陛下这是在为安定郡王撑腰。不过，世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啊，”张柬之忧虑道，“《均田疏》触及的是根本利益，世家必定全力反扑。安定郡王在北疆，恐怕要面临更大的压力。”
“压力是免不了的，”狄仁杰道，“但这也是机会。若能在北疆闯出一条路来，将来推广全国，我大周才能真正国泰民安。”
他望向北方，目光深远：“我们都老了，未来是年轻人的。林薇这孩子，有胆识，有谋略，更有为民之心。我们这些老家伙，能做的就是尽量为她挡风遮雨，让她能施展抱负。”
张柬之深有同感：“狄公说得是。我虽不才，也愿尽绵薄之力。”
两人正说着，一个太监追了上来：“狄公，陛下召您去长生殿议事。”
狄仁杰与张柬之对视一眼，知道陛下必有要事相商。
长生殿内，武则天已经换下朝服，着一身常服，正在批阅奏章。见狄仁杰进来，她放下朱笔，示意赐座。
“狄公，今日朝会，你怎么看？”
狄仁杰拱手道：“陛下圣断英明。先在朔方试行，既能检验新政成效，又能避免引发全国动荡，实乃稳妥之举。”
武则天却摇了摇头：“狄公不必说这些场面话。朕知道，世家不会善罢甘休。今日他们明面上服软，暗地里必定会有所动作。”
她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宫城：“朕这些年，一直在打压世家，提拔寒门。但世家势力盘根错节，非一朝一夕能除。林薇的《均田疏》，是釜底抽薪之策，若能成功，世家之患可除大半。所以，她不能失败。”
狄仁杰心中一震：“陛下的意思是……”
“朕要你暗中协助她。”武则天转身，目光锐利，“朝中的压力，朕会替她挡。但北疆的具体事务，朕鞭长莫及。你是三朝元老，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有你在，能帮她化解很多麻烦。”
狄仁杰起身，深深一揖：“老臣定当竭尽全力，辅佐郡王。”
“不只是辅佐，”武则天意味深长地说，“狄公，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朕的苦心。林薇这个孩子，朕是当继承人来培养的。但她现在根基尚浅，需要有人扶上马，送一程。”
这话几乎挑明了，狄仁杰心中了然：“老臣明白。请陛下放心，老臣必定不负所托。”
武则天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北疆那边，最近还有什么消息？”
“回陛下，郡王除了上《均田疏》外，还在朔方举办了‘论策会’，广招天下英才，效果显着。另外，边军整训进展顺利，边防加固，民生改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那就好。”武则天脸上露出欣慰之色，“不过，武三思那边，你要多留意。朕听说，他最近与世家走得很近。”
狄仁杰心中一凛：“陛下是说……”
“世家反扑，必定会找盟友。武三思一直视林薇为眼中钉，他们联手，不足为奇。”武则天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你去查查，武三思最近在做什么，与哪些人往来。若有异动，立即报朕。”
“老臣遵旨。”
从长生殿出来，狄仁杰心情沉重。
他明白，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均田疏》就像一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将波及整个大周。
而林薇，正站在这场风暴的中心。
她能顶住压力吗？她能推行新政吗？她能改变这个延续了千百年的制度吗？
狄仁杰不知道答案。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支持她。因为这不仅是支持一个郡王，更是支持一种理想，一种可能——一种让百姓安居乐业、让国家长治久安的理想和可能。
回到府邸，狄仁杰立即召来心腹幕僚。
“给北疆去信，告诉郡王，朝中之事不必担心，专心推行新政即可。另外，将我门下的几个得力弟子，派往北疆，协助郡王。”
“是。”
“还有，”狄仁杰沉吟道，“查一查郑元礼、武三思最近的动作，特别是他们与哪些世家有联系，在谋划什么。”
幕僚退下后，狄仁杰独自坐在书房里，提笔给林薇写信。
他在信中详细分析了朝中的形势，指出了可能遇到的阻力，提出了应对的建议。最后，他写道：
“殿下，《均田疏》乃千秋大计，虽艰难险阻，但利国利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老臣虽年迈，愿为殿下前驱，扫清障碍。请殿下放手去做，不必有后顾之忧。朝中有老臣在，有陛下在，必为殿下撑起一片天。”
写完信，狄仁杰仔细封好，交给亲信：“八百里加急，送往朔方。”
亲信领命而去。
狄仁杰走到窗前，望着北方，心中默默祈祷。
愿这个孩子，能顶住压力，闯出一条新路。
愿这大周江山，能在变革中焕发新生。
愿这天下百姓，能真正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
这，就是他狄仁杰，一个老臣，最后的期望。
而此刻，远在朔方的林薇，刚刚收到朝中的消息。
“陛下准了《均田疏》在朔方试行！”崔浞激动地汇报，“虽然有阻力，但陛下力排众议，支持王爷！”
林薇接过圣旨，仔细阅读。
圣旨上，武则天不仅批准了《均田疏》试行，还给予了她极大的自主权：“朔方七州，凡新政所需，皆可便宜行事，不必事事奏报。”
这意味着，她在北疆可以放手去干了。
“王爷，这下我们可以大展拳脚了！”李元芳也兴奋地说。
但林薇却很冷静：“别高兴得太早。陛下虽然支持，但朝中反对势力不会罢休。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
她看向苏显儿：“显儿，神都那边，有什么新消息？”
苏显儿呈上一份密报：“王爷，‘听风’传来消息，郑元礼等世家官员退朝后，聚集在梁王府，商议了整整一个下午。具体内容不详，但可以肯定，他们在谋划如何阻止新政。”
林薇冷笑：“意料之中。还有吗？”
“武三思最近与突厥的‘漠北商队’联系密切。我们截获了一封密信，虽然用了隐语，但大致能看出，武三思在怂恿突厥出兵北疆。”
“好个武三思！”李元芳怒道，“为了私利，竟敢通敌卖国！”
林薇却平静地说：“他越是这样，越说明他慌了。因为他知道，如果新政成功，他的势力将受到致命打击。所以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我。”
她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既然如此，我们就更要加快步伐。元芳，边军整训要加紧；显儿，情报网络要扩大；文忠，内部肃清要继续。我们要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把北疆打造成铁板一块。”
“是！”
三人齐声应道。
林薇又对崔浞道：“崔参军，你立即起草《均田疏试行细则》。记住，要具体，要可行，要让百姓看得懂，让官员会执行。”
“下官这就去办！”
众人退下后，林薇独自坐在书房里，沉思良久。
她知道，从今天起，她将站在风口浪尖。
世家会反扑，政敌会使绊，甚至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但她不惧。
因为她走的，是一条正确的路。
一条让百姓富足的路，一条让国家强盛的路，一条让历史进步的路。
这条路，或许孤独，或许艰难，但她会一直走下去。
直到，理想变成现实。
直到，盛世降临人间。
这，就是她林薇，一个穿越者的使命。
也是她，对这个时代，最深情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