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复心中憋着一股子邪火，被庄峤这一番捉弄过后，不但偷鸡不成，还颜面大失，就算身边的亲卫，也是一语不发静静跟在身边，气氛沉闷得让人抓狂。
没想到这一趟出来居然是这般结局，宁家父子完蛋了，自己也没讨着好，回到了环州，说不得这个事情暴露出来，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都要不稳当了，必须得给父亲去信寻求支持了。
就在王子复心事重重的刚刚踏进了环州地界里，却被迎面而来的一大队府军团团围困住，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上司，环州平武将军冯武。
“将军这是为何？”眼见上司盯着自己眼神不善，王子复没来由一阵心虚。
“全数拿下！王副将，你下马吧，同僚一场，冯某不想让你过于难堪！”冯武一阵嫌恶说道。
“将军如此为了何事？”王子复心里一阵冰凉，冯武往昔对自己的作为从无关注，今日却一反常态要公事公办的模样，只让他心里暗叫不妙。
“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应该清楚！刚才平州民卫军萧干和布政司方阙大人的传讯已致，既然王副将已经在平州招认一切，冯某也只好将你看押收监了！”
“什么！？”王子复只觉得天旋地转，刚才方阙在平洲民卫军麽？庄峤这个混蛋啊，难怪他一再要求自己供述勒索敲诈的事实，原来真正的杀招并不在他那里，而是在环州啊！
“庄峤你不得好死，你敢骗老子！”王子复立时红了眼，踢着战马就想脱逃，却被府军团团围困脱身不得，最终还是被拖下马匹，剥去了衣服仪饰，直接塞进囚车里。
“何苦呢？平州民卫军岂是好相与的存在！王副将你糊涂啊，平州原本将给予环州的救济粮草，因为你的作为，已然被杨光杨布政使给拦了下来，环州布政司上下此刻都是恨你入骨，你且好自为之吧！”冯武对着囚车里垂头丧气的王子复丢下一句话，也不管他如何哀求，踢着战马掉头往环州而行。
庄峤之前刚从黄水岩回来，高兴劲还没过，就收到萧干的急报，除了不放心粮草，庄峤最担心的，就是怕环州有人浑水摸鱼对民卫军不利，果不其然啊，他连夜赶路向前，终究还是在萧干发飙前一刻将事情婉转回来。
不过这王子复的狗胆也确实够大的，估计是仗着朝堂上的父亲，这才在环州为所欲为，只是没料想会在平州民卫军上栽跟头。
环州现在不好过，可庄峤他们同样如此，不仅民卫军一大票人需要养活，更有无数听闻平州民卫军富庶的，踏着雪地一路向西而来，听闻松林知府杜冰已然如临大敌，在各个隘口设置了障碍人手，试图阻止大批的灾民入境，情况却变得更糟，那些人去不了松林，更多的反而向着平江口和黄滩镇一路前行，据说沿途已经冻死饿死无算，只让人有些触目惊心了。
所以，这边庄峤和萧干才刚刚赶回到黄滩镇大营，就被华老头和戴鲲郑林田忠等人团团围住，颇有些焦头烂额之感。
民卫军大营的会议室里，四处都是火盆火炭烤着，温度倒是舒适，可人人面带愁容的气氛却有些冰冷。
“我们的粮食，能够挤出多少去救济那些灾民的？”庄峤有些头痛，毕竟自己身边出现的这种事情，已经越发让人难以招架了。
以往还能靠着各种手段弄些粮食，现在面对无数涌过来的灾民，他也非常难受，救吧，自己可能力所不及，不救吧，民卫军的根本宗旨，估计就会被自己亲手拆掉。
“将主，参军，还有参会的诸位，我这里拿出的数据，只能在座各位知晓，今日会议完毕以后，各位切记不要外传泄露了！”郑林捧着一份厚厚的函书，面色郑重地向着各位抱拳讲解，“现今民卫军总丁口数已经突破三十万，除去新加入的环州民卫军九万四千六百余众，我们先前的存粮，其实可以凑合到明年六月，因为冬季运输不变和河流封冻，所以这其后的几个月，将是民卫军最艰难的时刻！如果要救济灾民的话，请恕在下直言，可能我们连两个月都撑不住！”
郑林一席话，只让在座各位都是牙缝里嘶嘶吐着凉气，郑林的意思很明确了，他反对救济那些灾民！
这是当然的事情，如果没有遇到环州的事情，今年民卫军日子完全好过得很，可是这一系列的灾难接踵而至后，拮据的情势一下子就凸显出来。
先不说这接近十万的环州民卫军，这是自己该做的本份，养着他们度过这个难熬的冬天是应有之意，虽然拮据一点，总归能够活命；可那些环州的灾民就不同了，五十多万啊，这可是一股能够毁灭的力量，如果他们吃不饱饭，能够发生什么样的惨剧，根本不用述说，在座的都知道。
“我建议开启封闭措施吧！”就连一向心软的华文冲,此刻都是第一次主动表态，封闭民卫军通往外界的通道，断绝那些灾民继续流入的困境。
“华老，如此一来，只怕环州的灾民在路上就会死掉无数！”张五舞本来是没资格参与内部会议的，可是有着庄峤的身份，她现在也和白妙云一起，慢慢融入了这个核心的圈子里。
“老夫岂不知这般作为是不近人情，会为人唾弃咒骂，此番建议为我所出，后者将来要骂，这个名头就由华某人承之！”华文冲有些痛苦闭上眼回答。
华老头这话一落，会场上更是静悄悄一片，其后，所有人的目光又不约而同，集体转向了庄峤和萧干。
“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华老背负，我身为民卫军将主，才是该负担这个责任的人！”萧干拍了拍手，“就这么决定了吧，封闭民卫军管辖范围，不得随意出入接纳！”
萧干说完，转头对着沉默不语的庄峤问道，“参军你有没有什么补充的？”
庄峤摩挲着下巴盘算良久，依旧没有说话，反而起身去看墙上挂着的大幅地图许久。
“自古以来，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考验一个王朝根基深厚的时刻！”庄峤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在给在座人上课一般娓娓而谈，“灾民一旦失控，只靠我们封堵，根本做不到完备处理，事情之后反而会变得更糟，所以，不能不救他们啊！”
“可是参军，这样一来，我们放开了口子的话，那才是破坏我们民卫军的根基啊！不说别的，就是粮食，但就这一项也无法解决！”田忠此刻也站起身拱手郑重地劝解道。
“不救他们，他们也会涌过来，到时候一样被动！”庄峤转过身，对着所有人掷地有声地说道，“必须给他们一个希望和活路才行，不然这个毁灭的力量，我怕会降临到我们身上。”
“庄小子，你怕那些流民，最后会成为压死我们的祸根？！”戴鲲倒是一点就通的，立即想到了一个更加可怕的事实。
的确，如果大量涌过来无法得到救济的人集中，看到民卫军有饭吃，只怕会起了毁灭这里一切的心思出来。
郑林也是浑身颤动一下，立即明白了庄峤口中所言非虚啊，一旦那个情况发生，只怕民卫军才是危在旦夕，他也急忙纠正了之前的论述，“参军之言有理，现在看来，不是我们愿不愿救的问题，而是他们数量多了，我们不得不被动面对。”
“你打算怎么干？”萧干终归跟以前一般，每次民卫军遇到这种极大难题的时刻，基本都是用着庄峤的法子度过难关。
“我们必须设立救助点，但不能设立在我们管辖的地界，而是得延伸出去！”庄峤敲击这墙上的地图，指着民卫军范围之外，靠近环州地界和乐为府交界的位置，“环州的灾民基本都是从这里流入，乐为府倒是比我们先行进行封闭，可是那些去乐为府的灾民，据说现在惨不忍睹；活下去的大多数，依旧朝着我们这里过来，所以救助点，必须得安放在民卫军范围外。”
“可我们一旦放开了救济，只怕那些人就会蜂拥而至，到时候真的后果不堪设想！”田忠迟疑道，“参军，将主，能不能进行有限度的救援？”
“不可能的，一旦救援，就没有限度，人活着的第一要务就是粮食和生存，一旦我们只救一部分，剩下的那部分绝对会出手打乱这个模式！”庄峤反驳一句，人性这种事情，他可能看得比任何人都明白，这里在座的年岁都比他大，却没有一个敢说自己比庄峤深谙人心恶劣的存在。
“那就这么决定了，先行安排第一批救济吧，将主体|位置设定起来。”萧干最后还是拍板下来，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后悔。
等到诸人都离开了会场，庄峤也将离开的时刻，郑林突然对着他使了些眼色，庄峤只好丢下张五舞跟着郑林去了他的居屋。
“参军，将主虽有仁义之心，可这事确实不能开始的！”郑林邀请庄峤坐下，亲自给他掺了茶水才缓缓说道。
庄峤微笑一下，轻轻缀着茶水说道，“你知道吗？就是因为将主有这种仁心，庄峤也才甘愿屈身于民卫军大营内，不过我相信，你此刻单独邀我过来，肯定不是为了只喝茶这么简单吧？”
“自从在江堤上对参军剖白心迹，在下也自当为参军谋划。”郑林也坦言道，“参军啊，如果此次单单只是救济的话，绝对会把民卫军拖垮，所以，在下有些额外的算计，想跟你仔细参详一下！”
庄峤微微一愣，郑林这家伙确实不简单，单从这次灾民事宜，估计已经看透不少东西，说不得早就开始谋划些事情了！
“你且先说，成不成，也只有我们两个知晓。”庄峤压低了声音，他估摸着郑林可能要通过这个事件，去推动某些事情发展吧？
“我已经收拢了那些江湖人士，组建了天命会，这是人员名单，请参军过目！”郑林说完，从床底的暗格里，拿出一份名单出来，上面赫然印写很多熟悉的名字，以及他们入会的誓词和手印。
“天命会!?”这种明显带着蛊惑人心的帮派性质的东西，庄峤原本很反感，但他相信郑林不是这种做无谓之事的人，他能这么干，肯定有足够的理由说服自己。
“参军可能也注意到了，天命会成立，并没有会主副会主一职出现，只有作为代理的郑某，以护法主使出现。”郑林微笑一下，而后又拿出一份天命会的宗旨章程，交给庄峤仔细研读。
“以天下生民为念，竖天下正义煌煌之气，去天下暴虐欺侮之行，凡我会者，以大义为公，以生民为基，全世间正道之举，谋世之太平安康，定安居乐业之局！”庄峤慢慢念诵出声，还别说，这行字不多，却是这个世界万千民众都会为之向往的美好愿景。
“参军以为如何？”郑林伸长脖子，期许着庄峤的评判。
“不错啊，非常不错，就是口号稍稍欠缺些力度。”庄峤笑眯眯看完，这家伙果然是个神棍一流的人物，背地里搞这种东西真的合适不过。
“不如，请参军斧正一下。”郑林拱手回答道。
“也好，我就添几句，争取让这名号能够更加响亮些。”庄峤说完，便拿起桌上的毛笔，在这份天命会的宗旨上添上了几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郑林读完，整个人似乎都在颤抖，横渠四句的威力，能够让一个读书人拥有怎样的狂热，这是庄峤早就明白的事情，那个时代的张载先生，可是凭着四句话在读书人里封神的存在。
“属下拜服！”郑林恭恭敬敬地给庄峤行了个大礼，“参军之志，同样也是郑某毕生奋斗之志。”
“你还没说说，你打算怎样用这个天命会展开事宜？”庄峤轻轻托了起他问道。
“参军，既然隆武这个破屋子已经摇摇欲坠了，不妨就让天命会给它加一把火，彻底烧掉这个破屋子重建吧？”
说完这句话，郑林再度重重下蹲行礼起来。
“我知道有些事情，如果要去做肯定会有无数的牺牲，只是希望你不要过于轻贱了人命！”庄峤知道郑林想干啥了，他可是对整个隆武朝廷最没有好感的哪一类人。
“属下知道了，在一定范围内控制事态，绝然不会影响到民卫军目前的局面！”郑林面色庄重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