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楚歌刚躺下，意识正介于清醒与沉睡之间那片朦胧的边界。
身侧的空气骤然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波动。
那感觉并非风声，也非灵力流转，更像是一块坚冰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温水里，带来刹那的凝滞与寒意。
他眼皮猛地一颤，还没来得及完全睁开，一道熟悉的、颀长挺拔的身影已然如同鬼魅般。
悄无声息地立在了他的床前，遮挡住了从窗口渗入的部分月光，投下一片带着压迫感的阴影。
谢楚歌的心脏在最初的零点一秒漏跳了一拍，随即又无奈地、认命地恢复了跳动。
他彻底睁开眼，在昏暗的光线中对上那双即使在夜里也依旧清亮锐利、如同寒星般的眸子。
“大师兄……”他叹了口气，声音里还带着点刚躺下时的慵懒沙哑，却没有多少真正的惊讶。
“下次能不能……提前弄出点脚步声？”
这话他说过不止一次，但显然，对这位修为高深、习惯了来去如风的大师兄而言，等同于耳旁风。
白景耀没有回答他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他的目光在谢楚歌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在确认他的状态。
随即，视线下移，落在了他自己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那个物件上——正是那个谢楚歌记忆犹新的白玉酒壶。
壶身在微弱的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隐隐有寒气缭绕。
谢楚歌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被点亮的星辰。
那点残存的睡意和微不足道的抱怨，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也不起身，就这么穿着柔软的白色里衣，直接手脚并用地从床榻上挪下来。
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几步就凑到了房间中央的小圆桌旁，自顾自地拉过一个蒲团坐了下来。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在自己地盘上的随意，以及对来者某种心照不宣的信任。
白景耀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还是迈步走了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他将白玉酒壶放在桌上，又变戏法似的取出那两个同套的白玉酒杯，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一丝不苟的优雅与冷感。
“咚。”一声轻响，一杯斟了七分满的冰露酿被推到了谢楚歌面前。
清澈的酒液在玉杯中微微荡漾，冰晶碰撞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那股清冽寒冷的香气也随之弥漫开来，驱散了房中最后一点暖意。
谢楚歌没有半分犹豫，甚至没去看白景耀的表情，伸手端起酒杯。
指尖传来的刺骨冰凉让他微微哆嗦了一下，却更激起了某种渴望。
他像是急于验证什么，又像是被这酒香勾起了肚里的馋虫，仰头，“咕咚”一口，便将杯中那冰线般的酒液尽数饮下。
熟悉的感受再次席卷全身。
先是极寒，如同坠入冰窟，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滞，呼吸为之一窒。
但紧接着，那股被极致寒冷压抑后的清甜与醇厚轰然爆发，顺着咽喉一路燃烧下去，却在四肢百骸化作了奇异的暖流。
一股轻飘飘的、仿佛挣脱了引力般的舒畅感从头顶蔓延到脚底。
让他因为那口酒劲，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发出一声满足的、极其轻微的喟叹。
一杯见底。
他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白皙的脸颊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爬上了一层薄红，如同白玉染霞。
那双总是显得温和沉静的眼眸，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水润的光泽，显得比平日更加明亮，也更加……不加设防。
他抬眼，看向对面静坐如松的白景耀。大师兄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亲传弟子服。
甚至连发丝都未曾乱了一分，与他自己这衣衫不整、赤脚散发、还因一杯酒就面上飞红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对比。
“呵……”谢楚歌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点酒意上涌的醺然和莫名的促狭，
“大师兄，你动作可真快。”
他指的是从他对着玉符说话，到人带着酒出现在这里，这中间几乎没留下任何让人等待的时间。
白景耀的目光落在他染着绯红的脸颊和那双水光潋滟的眼睛上，眸色深了些许，如同幽深的寒潭。
他并未回答关于速度快慢的问题，只是执起酒壶，又为自己斟了一杯，动作缓慢而稳定，与谢楚歌方才的急切形成鲜明对比。
“一杯便够？”他端起自己那杯，并未立刻饮用，只是看着杯中流转的冰晶，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
谢楚歌感觉那股轻飘飘的暖意正在身体里扩散。
头脑有些许晕眩，却并不难受，反而有种想要更多、让这感觉更强烈的冲动。
但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这冰露酿的后劲，他可是亲身领教过的。
“大师兄是嫌我上次……闹得不够厉害？”
他歪了歪头，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了的杯沿上画着圈，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近乎撒娇的埋怨，
“还是说，你想再看一次我发酒疯的样子？”
这话一出口，带着酒意赋予的胆量，直指那晚两人都心知肚明的尴尬，或许只有谢楚歌觉得尴尬回忆。
房间内一时寂静，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月光透过窗棂，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仿佛一幅静止的、带着些许微妙张力的人物剪影。
白景耀捏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
他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落在谢楚歌那张因酒意而生动得过分的脸上，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