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的咳嗽声，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非人的冰冷，突兀地撕裂了主殿死寂的空气。
“咳咳……咳……呃……”
那声音来自通往废弃仓库区域的偏僻通道入口。沙哑、痛苦、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粘稠液体在胸腔翻滚的咕噜声，仿佛一头濒死的凶兽在黑暗巢穴中挣扎喘息。这声音穿透了因秦长生无意识散发空间排斥之力而凝固的恐惧氛围，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在每一个惊魂未定的强者心头。
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瞬间从高台上那道令人窒息的玄青色身影，齐刷刷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那幽暗的通道入口，此刻仿佛化作了择人而噬的兽口，弥漫着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
“什么声音？”
“像是……重伤濒死之人的咳喘？”
“不对！这气息……好冷！好邪门！”
“是从哪里面传来的？刚才那恐怖的空间波动源头？”
“难道……是有人触犯了阁主威严，被惩罚了？”
窃窃私语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开！恐惧刚刚因秦长生的警告而沉淀，此刻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痛苦与诡异的咳声搅动起来，混合着强烈的好奇与不安。
雅妃站在高台之上，完美无瑕的俏脸上，那抹职业性的妩媚笑容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难以掩饰的惊悸与凝重。她听得真切！是那个少年！那个手持诡异令牌、引发空间吞噬异象的少年！他竟然……还活着？而且这声音……痛苦到了极致，却又透着一股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冰冷邪异！这绝非寻常伤势能发出的声音！
她的神念下意识地就要再次探向那条通道！作为拍卖师，作为阁主最得力的助手，她必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这诡异的状态是否会对补天阁造成威胁？
然而，就在她神念刚刚凝聚的刹那——
一道目光。
一道平淡无波、却如同万载玄冰般冷漠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是秦长生！
他依旧端坐于墨玉宽椅之中，姿势未曾改变分毫。但那双刚刚睁开一丝缝隙、流露出惊世骇俗虚空之色的眼眸，此刻已重新阖上。只是，雅妃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无形的、洞穿一切的目光，正落在她的身上。
没有言语。
没有威压。
只有一种……漠然的注视。
这注视本身，就是最清晰、最不容置疑的命令：止步，勿探。
一股寒意瞬间从雅妃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她凝聚的神念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叹息之墙，瞬间溃散！心脏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她毫不怀疑，若自己执意探查，下一刻等待她的将是何等恐怖的下场！阁主的意志，不容忤逆！
她迅速低下头，绝美的脸上血色尽褪，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那一丝本能的担忧。她不敢再去看秦长生，也不敢再关注那通道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咳喘。她只能强迫自己将目光投向下方依旧惊疑不定的诸天强者，努力让声音恢复平静，尽管那声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些许杂音，扰了诸位雅兴，不必在意。”雅妃深吸一口气，声音再次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引导注意力的力量，“拍卖继续！下一件拍品，来自一方仙灵世界，其名——悟道菩提子！”
七彩霞光适时地在水晶台上亮起，柔和的光芒驱散了通道入口带来的些许阴霾。一枚通体金黄、流淌着温润光泽、表面天然烙印着玄奥云纹的菩提子缓缓浮现，散发出令人心神宁静、思维空灵的奇异道韵。
竞价声再次响起，虽然依旧热烈，但所有人的心神显然已被方才接二连三的变故搅动，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那幽暗的通道入口，或是敬畏地扫过高台上那道深不可测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暗流涌动的气氛。
……
通道尽头，冰冷的金属大门前，已化作一片狼藉的修罗场。
扭曲撕裂的金属墙壁如同巨兽的伤口，向内凹陷出巨大的人形轮廓。龟裂的地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残留着狂暴能量冲击后的焦黑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金属烧灼的焦糊味，以及一种更加深邃、令人灵魂都感到压抑的冰冷死寂气息。
萧炎瘫倒在凹陷的金属大门前，身体如同被彻底打碎后又用拙劣手法粘合起来的破败玩偶。
七窍中渗出的不再是血，而是粘稠如墨、散发着刺骨寒气的黑色冰晶！这些冰晶在他惨白如纸的脸上凝结，勾勒出狰狞诡异的纹路。破烂的衣袍早已被体内渗出的、如同液态黑曜石般的冰冷能量浸透、冻结，硬邦邦地贴在身上。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非人的、如同粗糙黑曜石般的质感，布满了龟裂的纹路，丝丝缕缕的黑色寒气正从裂缝中不断溢出。
皮肤下，那些如同活物般的漆黑纹路，此刻已深深烙印在血肉骨骼的最深处，如同某种古老邪恶的契约烙印，散发着幽暗的、令人心悸的光泽。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身体内部如同冰晶碎裂般的细微声响，以及更加剧烈的、深入骨髓灵魂的痉挛。
剧烈的咳嗽终于勉强平息，每一次咳喘都仿佛要将冻结的内脏碎片都呕出来。他低垂着头，凌乱的黑发如同枯草般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
痛！
无休无止的剧痛！
如同亿万根冰冷的钢针，无时无刻不在穿刺、切割着他的每一寸血肉，每一丝神经！虚空能量狂暴的冲刷与改造，如同最残酷的刑罚，将“人”的形态强行扭曲、重塑。属于“萧炎”的血肉情感在极致的痛苦中不断剥离、冰封，唯有那刻骨铭心的仇恨、那救师的执念，如同被淬炼过的精钢，在灵魂的最深处，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
识海中，那点属于自我的金红意识之火，依旧在无边黑暗与冰冷意志的狂潮中，顽强地燃烧着！它比之前更加微弱，却更加纯粹、更加凝练！每一次冰冷意志的冲击，都如同巨锤锻打，非但未能将其击溃，反而让这点火焰的核心，被淬炼得如同金刚石般坚硬！
“蝼蚁……放弃……归于……虚空……”那漠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它似乎也未曾料到，这凡俗蝼蚁的意志，竟能在如此毁灭性的改造中坚持下来！
“闭嘴……”萧炎的意识在剧痛与冰冷的夹缝中，发出沙哑的、如同两块寒铁摩擦的嘶鸣。他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握着令牌的左手。这只手同样布满了黑曜石般的龟裂皮肤，五指如同扭曲的枯枝，指甲漆黑尖锐。
嗤！
一丝微弱却极其精纯、带着湮灭特性的漆黑能量，如同活物般艰难地从他指尖渗出！这能量不再是之前的米粒大小，而是凝聚成了一根寸许长的、不断扭曲、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漆黑细针！
虚空之力！
虽然依旧微弱，但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可控！
代价是，当他凝聚出这根虚空之针的瞬间，左手皮肤下烙印的漆黑纹路猛地亮起幽光，一股更加狂暴的冰冷能量反噬而来，如同无数冰锥狠狠刺入他的手臂经脉！
“呃啊！”萧炎身体猛地一弓，又是一口混杂着黑色冰晶的污血喷出！但他布满黑色纹路的脸上，却扯出了一个狰狞而扭曲的笑容！
痛！但值得！
他感受到了力量的增长！感受到了对这股冰冷、死寂、毁灭性力量的……一丝掌控！
他不再试图驱逐那盘踞识海的虚空意志，也不再抗拒那不断改造他肉身的冰冷能量。他开始以一种近乎自虐的疯狂，主动引导着体内那狂暴冲突的虚空能量，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毁灭的边缘行走，艰难地尝试将其纳入自己那早已被冲击得支离破碎的焚决斗气运行路线！
每一次尝试，都如同在体内引爆一颗微型的虚空炸弹！血肉崩裂！经脉撕裂！灵魂震荡！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反复游走！但他识海深处那点金红的火焰，却在每一次爆炸的余烬中，吸收着逸散的能量碎片，如同凤凰涅盘，燃烧得更加顽强、更加……炽烈！
冰冷的虚空之力与焚决斗气的本源之火，两种属性截然相反、本质天差地别的力量，在他这具被强行改造的“魔躯”熔炉中，在无边的痛苦与恨意的催化下，开始进行着一种近乎不可能、却又在毁灭边缘不断推进的……诡异融合！
……
古族帝界，核心禁地——药神谷深处。
这里的空间被强大的禁制层层封锁，空气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古老药香，混杂着丝丝缕缕精纯的天地能量。奇花异草遍地，年份久远的灵药随处可见，散发出氤氲宝光。谷中央，一汪碧绿如玉、散发着磅礴生命精气的灵泉汩汩流淌。
此刻，灵泉旁，一座由整块温魂玉髓雕琢而成的玉台上，药尘那虚幻、虚弱、被漆黑锁链紧紧缠绕、胸口烙印着黑色符文的灵魂体，正静静地悬浮着。
玉台周围，数道气息如同深渊般浩瀚的身影肃然而立。
为首一人，身着朴素麻衣，面容儒雅平和，眼神却深邃如同蕴含宇宙星海，正是古族族长——古元！他负手而立，目光落在药尘灵魂体上那狰狞的漆黑锁链和闪烁的黑色符文上，眉头紧锁，眼中带着一丝凝重与……痛惜。
在他身侧，是数位古族太上长老，每一位的气息都渊深似海，实力深不可测。其中一位须发皆白、身着星辰道袍的老者，正双手掐诀，指尖流淌着如同实质的青色光芒，小心翼翼地探查着药尘灵魂的状态。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族长……”星辰道袍老者收回探查的法诀，声音沉重，“情况……比预想的更糟。魂殿的‘噬魂锁’与‘吞灵印’已深入药尊者的灵魂本源，如同附骨之疽！这两者同源共生，锁链汲取其魂力滋养符文，符文则不断吞噬其本源壮大锁链，形成死循环！外力强行破除，稍有不慎，便会引爆其灵魂核心，玉石俱焚！”
他顿了顿，看向玉台上那道虚弱沉寂的灵魂体，眼中带着深深的惋惜：“而且……药尊者的灵魂本源……亏损太过严重。即便能剥离这恶毒禁制，其残魂也如同风中残烛，若无逆天神物滋养，恐怕……随时会彻底消散。”
古元沉默。儒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但负在身后的双手，指节却微微泛白。他自然知道药尘与萧家的关系，更清楚他对薰儿的意义。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默许薰儿动用空间古玉，甚至不惜让一位斗圣长老燃魂断后。
“父亲！”一个带着哭腔、虚弱却无比焦急的声音响起。
古薰儿（凌清雪）被两名侍女搀扶着，站在稍远的位置。她脸色苍白如纸，气息极度萎靡，体内金帝焚天炎本源黯淡无光，嘴角还残留着金色的血痕。强行燃烧帝血开启星门，对她造成了难以想象的反噬。但她此刻全然不顾自身的虚弱，一双美眸死死盯着玉台上的药尘，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无声滑落。
“救救药尘叔叔！求求您！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她挣脱侍女的搀扶，踉跄着向前几步，声音哽咽，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古元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和眼中的泪水，心中一痛。他挥了挥手，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薰儿，防止她摔倒。
“薰儿，冷静。”古元的声音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药尘之事，为父自有计较。剥离禁制需从长计议，万不可操之过急。当务之急，是稳住他的灵魂本源，阻止其继续消散。”
他的目光转向星辰道袍老者：“星老，先用‘九转蕴魂涎’和‘万年温魂玉髓’的本源温养，尽可能稳住药尘的灵魂。同时，动用族内所有资源，查阅古籍，寻找破解‘噬魂锁’与‘吞灵印’之法！任何线索，无论代价，都要找出来！”
“是，族长！”星老肃然领命。
“至于你，”古元的目光再次落在古薰儿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去‘涅盘池’闭关！你本源亏损严重，帝血燃损，若不及时修复，恐伤及道基！药尘之事，自有为父和诸位长老处理！你若真想救他，就先把自己治好！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父亲……”古薰儿还想说什么，但迎上古元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以及看到药尘那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灵魂体，她只能含泪点头。她知道父亲说的对。没有力量，她什么都做不了。
侍女搀扶着一步三回头、眼中充满担忧与不甘的古薰儿，缓缓退出了药神谷。
谷内恢复了寂静，只有灵泉流淌的汩汩声和温魂玉髓散发的柔和光芒。
古元走到玉台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那禁锢着药尘灵魂的玉台边缘，动作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老友。他看着那道饱受折磨、虚弱不堪的灵魂体，看着那狰狞的锁链和邪恶的符文，儒雅的脸上，终于缓缓浮起一层冰冷的寒霜。
“魂殿……”古元的声音低沉，如同万载寒冰摩擦，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与森然的杀机，“这笔血债……我古元，记下了！”
……
补天阁主殿，拍卖仍在继续。悟道菩提子引发了一轮新的竞价高潮。
高台之上，雅妃的声音清越悦耳，掌控着全场的节奏，脸上重新挂起了倾倒众生的妩媚笑容，仿佛之前的一切惊悸都未曾发生。只是，她眼角的余光，偶尔会极其隐晦地掠过那条幽暗的通道入口，掠过那依旧端坐如山的玄青色身影。
秦长生闭目养神，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他的神念，如同无形的天网，早已将整个补天阁，包括那条通道尽头正在经历非人痛苦的少年，尽数笼罩。
他“看”到萧炎在毁灭边缘的挣扎，看到那冰冷虚空之力与焚决斗气在痛苦熔炉中的诡异碰撞，看到那点名为“萧炎”的微弱意识之火在绝望中爆发出惊人的韧性……
他的嘴角，那抹冰冷漠然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丝。
“磨刀石……”
一个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意念，在无垠的识海中悄然回荡。
“痛苦……仇恨……毁灭……”
“淬炼吧……”
“让本座看看……你这把沾染了虚空气息的刀……最终能锋利到何种程度……”
“又能否……斩开那既定的命运枷锁……”
“为这盘棋……增添几分……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