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粥的香气愈发温润绵密，白米与红枣几乎融为一体的软糯，姜丝的辛香被熬煮得柔和。
钱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盛了半碗粥，又倒了一杯温水，放在餐桌上。
他走到卧室门口，侧耳听了听，里面一片寂静。
他极轻地推开门。
秦韵依旧睡着，姿势都没怎么变，只是额上的退烧贴有些松脱了。
她呼吸似乎平稳了些，但脸颊仍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钱希将托盘放在床头柜上，打开床头灯，床头柜上的陶瓷小猫覆盖上了温润的暖光。
他在床边坐下。
他没有立刻叫醒她，只是静静看了她片刻。
睡着的她褪去了平日里的那份安静疏离，显得格外脆弱。
他的目光掠过她轻轻蹙着的眉心、泛着干纹的嘴唇，还有散在枕畔、黏着点汗湿的凌乱发丝。
心底那片刚因发现秘密而翻涌的地方，忽然像被浸了温水的棉花轻轻裹住，漫开细密又软的暖意。
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她露在被子外的手背，温度似乎降下去一点了。
“秦韵？”
他低声唤她，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醒醒，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睡梦中的人似乎被这声音打扰，不安地动了动，睫毛颤抖了几下，才极其缓慢地、艰难地掀开一条缝。
眼神是全然迷茫的，涣散地聚焦了好一会儿，才茫然地落在钱希脸上。
她的意识显然还在深沉的睡意和高烧后的虚软中挣扎，大脑如同一团被水浸透的棉絮，沉重而运转迟缓。
她看着他，眼神空茫，仿佛在辨认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幻影。
钱希耐心地等着，又低声唤了一次。
“秦韵？”
这一次，她似乎听清了，也看清了。
她的眼尾轻轻抬了抬，眼睛慢慢睁圆了些，瞳孔里先是蒙了层雾似的，透着点茫然，像在无声问。
你怎么还没走？
脑海里像是生锈的齿轮终于被强行推动，昏迷前的记忆碎片猛地涌入脑海。
他打来的电话，他出现在门口，他给她量体温，他扶她回房间，他给她贴退烧贴……
原来，那不是梦。
他真的在这里。
在她家。
在她的卧室里。
而她……秦韵的视线下意识地向下。
看到自己身上那件穿旧了的、甚至有点起球的蓝色睡衣，感受到头发乱糟糟地黏在颈侧，脸上不用摸也知道一定是油光满面，还带着病中的憔悴和狼狈……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窘迫和羞赧瞬间攫住了她，比高烧更猛烈地席卷了全身。
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此刻是多么糟糕邋遢的形象。
他怎么会看到这样的她？
巨大的心理落差和病中脆弱的情绪让她鼻子猛地一酸，眼眶毫无预兆地就红了起来，一层水汽迅速弥漫上那双本就因发烧而水润的眼睛，视线迅速变得模糊。
她几乎是本能地、鸵鸟般地就想把脸埋进被子里躲起来，却又因为浑身无力而动作迟缓，只能徒劳地往下缩了缩，试图用被子边缘挡住自己的脸，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呜咽。
钱希完全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
他看着她突然红了的眼圈和那迅速积聚的、泫然欲滴的泪水，心脏猛地一揪，刚才那些旖旎的心思瞬间被担忧取代。
他以为是病情反复，哪里突然极度不适，顿时紧张起来，急忙俯身靠近，声音都绷紧了。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难受？头疼？还是想吐？”
他的手下意识地探向她的额头，想去试温度，语气焦急。
“别怕，告诉我！”
他的靠近和一连串急切的追问，反而让秦韵更加无地自容。
她不是难受，她是……她是没法说出口的羞窘和慌乱。
她越是急，眼泪就越是控制不住，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一颗接一颗地滚落下来，浸湿了鬓角和枕套。
被他这么一问，秦韵更是窘得无地自容，把自己裹得更紧，躲在被子里闷闷地摇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含混不清地否认。
“不是……没有不舒服…”
可她那副样子，分明就是委屈极了。
钱希蹙紧眉头，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不太擅长应对眼泪，尤其是她的。
他试探着，轻轻拉了拉被角，声音放缓到极致，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哄慰。
“那怎么了？告诉我。嗯？”
就在这时，一道灵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跳上了床尾。
五月轻盈地走到被子鼓起的小山包旁边，歪着脑袋，用那双琥珀似的圆眼睛好奇地看了看裹成一团的主人，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担忧的两脚兽。
它似乎觉得主人的情绪很低落，于是伸出带着粉色肉垫的小爪子，轻轻地、安抚性地拍了拍被子团，软软地“喵呜”了一声。
被子里的小山包蠕动了一下。
五月的介入似乎稍稍打破了那令人心慌的僵持。
钱希看着那只通人性的小三花，心里软了一下，趁势又放柔了声音。
“你看，五月也在担心你”
被子里的人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
最终，被子被慢慢地、一点点地拉下来，先露出那双红得像小兔子似的、湿漉漉的眼睛，然后是整个通红的脸颊，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腮边，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她不敢看钱希的眼睛，视线飘忽着，最后落在正用脑袋蹭她手臂的五月身上，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浓浓的羞窘和自暴自弃。
“……你……你怎么还没走……我……我现在太难看了……”
说完，她简直想立刻再把自己埋回去。
原来是因为这个。
钱希怔了一下，随即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一种哭笑不得又心疼的情绪涌了上来。
他看着她恨不得钻进地缝的样子，看着她因为在意在他眼中的形象而窘迫落泪，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不是无奈，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怜惜。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伸出手，动作极其自然地替她将黏在脸颊上的发丝轻轻拨到耳后，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滚烫的耳垂和脸颊肌肤。
秦韵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身体轻轻一颤，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最终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谁说难看了？”
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带着一种能抚平所有不安的镇定和温柔，“一点都不难看”
“可是……衣服旧的……头发也乱了……脸肯定很油……”
她抽噎着，还在纠结这些细节，声音断断续续，委屈得不行。
钱希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极轻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秦韵，你生病了，生病的人不需要好看，只需要舒服和尽快好起来”
他顿了顿，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补充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极淡的调侃，试图缓解她的尴尬。
“而且，我生病的时候，可比你‘邋遢’多了，你这算很好的了”
这话果然起到了一点作用。
秦韵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变成小声的抽噎，但还是不好意思看他，眼神飘忽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
钱希趁热打铁，端起旁边那杯温水，递到她唇边。
“来，先喝点水。哭了更缺水”
秦韵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喝着水。
温热的液体滋润了干涩疼痛的喉咙，也稍稍平复了她过于激动的情绪。
一杯水喝完，她感觉稍微好了一点，至少不再那么想哭了，只是巨大的尴尬依旧笼罩着她，让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钱希放下水杯。
“我煮了粥，出去吃点吧，然后吃药”
秦韵低着头，还有点鼻音。
“好，我要先洗漱一下”
“那我先出去了”
钱希站起，笑看着她，“不许用凉水”
说完，转身抱着五月先出去了。
房门被轻轻带上。
钱希靠在紧闭的房门上，听着里面细微的声音，抬手揉了揉眉心，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怎么会丑。
明明可爱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