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外的空气，带着城市特有的、混合着尾气与尘埃的味道，涌入楚夜的鼻腔。
这具身体本能地产生了一丝排斥，肺部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太污浊了。相较于他记忆中那些吞吐间尽是先天之气的洞天福地，此间的气息，简直如同毒瘴。
霓虹闪烁，车流如织，高楼大厦切割着夜空，勾勒出一幅繁华而冰冷的钢铁丛林画卷。行人匆匆，脸上挂着或疲惫、或麻木、或虚假热情的表情，为生计奔波，沉沦于这末法时代的红尘俗世。
“灵气枯竭，道不存一。”楚夜立于街边，神识如无形的涟漪悄然扩散开去，瞬息间覆盖了方圆数里之地。
反馈回来的信息，印证了他的判断。
天地间的灵气稀薄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几乎感应不到任何活跃的、可供吸收的能量粒子。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乱、躁动、充满杂质的气息，或许可以称之为“工业浊气”或“人间烟火气”。
这种气息，对正统修仙者而言，非但无益，反而有害，吸入过多会污染道基。
难怪此界再无修仙痕迹。在这种环境下，别说筑基结丹，便是引气入体都千难万难，强行修炼，走火入魔是唯一的下场。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那座在夜色中显得朦胧而静谧的山脉轮廓——西山。
在他的感知中，那里是这片区域唯一气息稍显“清灵”的地方，虽然这“清灵”也微弱得可怜，如同风中残烛，但终究是这片荒漠中的一点微光。
“聊胜于无。”楚夜心中默然。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一丝真元，哪怕只能动用万分之一、亿分之一的力量，也足以让他摆脱这具凡胎肉身的诸多桎梏，行事方便许多。
他迈开脚步，并未理会身旁呼啸而过的出租车，而是选择了步行。
并非为了节省那凡俗的货币，而是需要通过行走，更细致地感受这片天地，同时让这具沉睡了许久、虚弱不堪的身体，逐渐适应活动。
他的步伐看似不快，但每一步踏出，都暗合某种韵律，身形在熙攘的人流中穿梭，竟无一人能触碰到他的衣角，仿佛他独立于另一个时空。
偶尔有路人觉得眼前一花，似乎有什么东西过去了，定睛看时，却只看到一道模糊的背影融入夜色，只当是自己眼花。
行走间，楚夜也在梳理着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碎片。
楚夜，十八岁，本市一名普通的高三学生。父母早亡，与年仅十六岁的妹妹楚轻雪相依为命。家境贫寒，靠着父母留下的微薄遗产和楚夜课余打工的收入勉强维持生计。
性格原本有些内向、懦弱，但因为要保护妹妹，骨子里有着一份倔强。
而那个林浩，则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家世显赫，父亲是本地有名的地产商。林浩追求楚轻雪的同桌苏雨瑾不成，迁怒于经常与苏雨薇讨论学习、家境贫寒的楚夜。
几天前，在学校天台，林浩带着几个跟班对楚夜进行羞辱和殴打，争执中，楚夜被推下天台，重伤昏迷。
“蝼蚁间的争风吃醋，竟能酿成杀身之祸。”楚夜微微摇头。
在他漫长的生命中，见过太多宇宙生灭、星辰陨落，这等凡俗少年的恩怨，渺小得如同尘埃。但既然承了这具身体，了结这段因果，便是应有之义。
那个叫楚轻雪的小丫头……记忆中，那是一个眼睛很亮，总是带着温暖笑容，却又异常懂事的女孩。
是她，在父母离去后，用稚嫩的肩膀，和原主一起撑起了那个残破的家。
想到那些充满关切和焦急的短信，楚夜万古不变的心境，再次泛起一丝极淡的波动。这“亲情”的牵绊，是他如今与这方世界最深的联系。
“罢了，既占了汝身，汝妹，吾自会护其周全。”他于心中，对那已然消散的原主残念，许下承诺。
就在这时，他的神识微微一动，捕捉到了一丝异样。
在他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着时尚、画着精致妆容的年轻女子，正站在路边似乎在等车。
而她身后，一个戴着鸭舌帽、身影鬼祟的男子，正用极快的手法，用刀片划开了她挎包的底部，一个精致的钱包滑落，被男子另一只手稳稳接住，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娴熟老练。
得手后，男子迅速压低帽檐，转身就要混入人群。
女子浑然未觉。
若在平时，楚夜绝不会理会这等凡俗琐事。偷窃与否，与他何干？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他眼中，众生皆平等，皆为蝼蚁。
但此刻，他的目光却落在了那女子挎包上挂着的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饰品上。
那是一个用某种暗褐色木头雕刻而成的简易符牌，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古朴，上面刻着扭曲的纹路。
让楚夜在意的，并非这符牌本身——这根本算不上法器，粗糙不堪，毫无灵光。而是雕刻这符牌的木料！
“沉阴木？”楚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沉阴木，并非什么顶级灵材，但在至阳至刚的环境中生长，木质却偏阴寒，能微弱地汇聚一丝纯阴之气。
在这种灵气枯竭的时代，能找到一点蕴含特殊属性的材料，已是极为难得。
这沉阴木虽然品质低劣，年份也浅，但对他目前而言，或许能有点用处，比如……制作一个最简单的“聚阴符”，暂时滋养一下这具亏损严重的肉身，或者用来引导那微乎其微的西山灵气。
心思辗转间，那小偷已即将消失在街角。
楚夜脚步未停，只是经过那女子身边时，看似随意地屈指一弹。
一缕微弱到极致、凡人根本无法察觉的气劲射出，精准地击中了女子挎包上挂着的手机。
“哎呀！”女子感觉挎包一动，挂在外面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低头查看，正好看到了被划破的包底和消失的钱包。
“我的钱包！小偷！抓小偷啊！”女子顿时花容失色，尖叫起来，指着那个鸭舌帽男子的背影。
周围的视线瞬间被吸引过去。鸭舌帽男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咒骂一声，拔腿就跑。
楚夜对此漠不关心，他的目的已经达到——让那女子注意到失窃，至于能否追回钱包，与他无关。
他的神识已经锁定了那块沉阴木符牌，待此事稍平，或许可以……
他正思忖着，忽然，一道身影如猎豹般从斜刺里冲出，速度极快，几步就追上了那个鸭舌帽男子，一个干净利落的扫腿，直接将男子绊倒在地，随即反扣其手臂，将钱包夺了回来。
动作迅捷，身手矫健，显然受过专业训练。
那是一个穿着普通运动服、身材高挑挺拔的年轻人，看起来二十出头，寸头，眉眼锐利，带着一股正气。
“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了！”失主女子跑过来，连连道谢，接过钱包，检查无误后，松了一口气。
“不客气，应该的。”寸头青年将小偷扭送过来的两名商场保安，语气平淡。他目光扫过周围，不经意间，与正缓步经过的楚夜对视了一眼。
楚夜的目光依旧淡漠，如同看路边石子般扫过寸头青年，脚步未停。
然而，那寸头青年却在与楚夜目光接触的刹那，心中莫名一凛！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深邃，冰冷，仿佛囊括了万古星空，又似乎空无一物。
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威压。仅仅是一瞥，竟让他这个经历过特殊训练的人，产生了一种想要退避的本能！
“这人……”寸头青年看着楚夜消失在街角的背影，眉头微皱。他感觉不到对方身上有任何武者的气息，就像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虚弱的少年。但那种眼神……绝非常人！
“难道是……错觉？”他摇了摇头，将这份异样感压下，继续处理眼前的事情。
而楚夜，早已将这段小插曲抛诸脑后。无论是小偷见义勇为，还是那寸头青年隐约流露出的不同于常人的气息，都引不起他丝毫兴趣。
他的目标，始终明确。
西山。
随着他逐渐远离市中心，周围的灯火变得稀疏，空气似乎也清新了一点点。那座山脉的轮廓在夜色中愈发清晰。
他能感觉到，那丝微弱的“清灵”之气，似乎更近了一些。
希望，那里能给他在这末法时代，带来第一缕重塑道基的曙光。
夜色更深，楚夜的身影，坚定地向着西山的方向行去，逐渐融入那片朦胧的山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