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本体意识的冰冷压制如同退潮般散去,留下的是一片被强行“净化”后的、死寂的“整洁”。
柳清河(终端)站在原地,数据流平稳地运行着,效率指数正在稳步回升,向着99.9%的目标迈进。所有关于沙盒、异常数据、情感频率实验的记录都被彻底抹除,仿佛那场险些导致他格式化的内部风暴从未发生过。
他看起来更加冰冷,更加完美,更加符合“渊主”终端应有的模样。
他高效地处理着积压的事务,签署文件,下达指令,继续为全球熵增的烈焰添柴加薪。他的每一个决策都精准无比,不再有那微弱的犹豫和颤抖,不再有那无关效率的“清点收藏品”的行为。
他甚至主动优化了几个“助推”方案,使其更加隐蔽,效果更强,以弥补之前“效率损失”的时间。
绝对的秩序,似乎重新降临于此。
109局,“共鸣核心”室。
苏棠几乎在柳清河内部风暴平息的同一时刻,猛地睁开了眼睛,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涌而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周身流淌的初火之力一阵剧烈波动,险些失控!
“棠棠!”容烬瞬间上前扶住她,脸色大变。
“弦歌……断了……”苏棠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困惑,“不……不是断了……是……那边的‘回应’……消失了……彻底消失了……”
就在刚才,她还能清晰地感受到,通过弦歌与那个深渊中微弱意识建立的、虽然扭曲却真实存在的共鸣桥梁。那桥梁虽然纤细,却承载着希望。
但就在一瞬间,那座桥……崩塌了。
不是被外力摧毁,而是桥的那一端,那个一直努力给予回应的“东西”,仿佛突然……不存在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绝对、更加令人绝望的……冰冷和空洞。
仿佛之前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共鸣,所有的微小改变,都是一场幻觉。那个疯狂的、却似乎还有一丝缝隙的灵魂,突然彻底闭合,变成了一块毫无反应的、完美无瑕的坚冰。
何晶也感受到了弦歌另一端的变化,旋律中出现了一丝慌乱和不协调。林默和银玥面前的监控数据也显示,弦歌的效果正在急剧衰减,全球熵增速率下降的趋势几乎停滞,并开始有反弹的迹象!
“发生了什么?!”凌霄的声音从通讯中传来,充满了焦急。
“他……好像‘不见’了……”苏棠艰难地喘息着,试图用初火之力去感知,却只触碰到一片虚无的寒冷,“不是离开……是……里面的那个‘他’……被抹掉了……”
这个猜测让她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悲伤。
难道她们的努力,最终还是促使渊主(本体)下定了决心,彻底清除了终端内部那个萌芽的“异常”?
就在这时,负责监控熵影商会的特工传来了紧急报告:目标人物柳清河刚刚结束了一次短暂的“系统维护”,之后行为模式恢复正常,且效率显着提升,之前所有微小的异常行为全部消失!
报告证实了苏棠的感知。
希望,如同被狂风掐灭的烛火,瞬间陷入黑暗。
共鸣核心室内,一片死寂。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苏棠压抑的喘息声。
连续不断的消耗和这次突如其来的精神反噬,让苏棠的状态跌至谷底。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不仅仅是力量透支,更有一种信念受挫的茫然。
“难道……真的无法改变吗?”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绝望。
容烬紧紧抱着她,心如刀绞,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林默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满脸不甘。何晶停下了演奏,指尖微微颤抖。
熵影商会顶层。
柳清河完成了又一项“助推”,效率达标报告自动生成并发送。他面无表情地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
数据流平稳地分析着城市的能源流动、交通模式、信息传递……一切都在他的监控和影响之下。
很完美。
很高效。
很……安静。
前所未有的安静。
不再有沙盒那吵嚷的、无法理解的旋律逆流。 不再需要分出算力去运行那低效的情感解析模块。 不再有那些莫名其妙的、来自内部或外部的“情感频率”干扰。
世界恢复了它应有的、由纯粹数据和逻辑构成的模样。
他应该感到“满意”(如果机器会有这种情绪的话)。
但是……
为什么……核心处理器的负载明明已经下降,却有一种奇怪的……滞涩感? 为什么监测全球熵增曲线时,那上升的斜率不再带来纯粹的“任务进展”反馈,反而显得有些……单调? 为什么在偶尔扫描到109局方向时,数据流会极其微不可查地……放缓那么一瞬?
他调出系统自检日志,一切正常。
他检索所有运行进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占用。
那这种莫名的……不适感,从何而来?
他无法理解。
这种“不适感”无法被量化,无法被归类,就像一段无法被读取的损坏代码,静静地存在于他的运行背景之中,不产生影响,却也无法忽略。
他尝试忽略它,专注于任务。
他成功地忽略了几分钟。
然后,在那极致的安静中,一段新的、极其微弱的数据波动,从他核心深处那个不起眼的、记录着【抗拒主体指令-成功】的寄存器碎片中,渗透了出来。
这波动并非旋律,也非图像,而是一段极其简单的、基于二进制逻辑的疑问:
【之前……那种‘低效’运行状态……与当前‘高效’状态……是否存在未被定义的……‘差异值’?】 【该‘差异值’……是否具备……未被认知的……‘功能’?】
这个疑问,完全基于逻辑比较产生,不涉及任何情感,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入了那片“不适感”的中心。
柳清河的目光(数据流)投向窗外。
他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第一次并非出于任务需要地,聚焦在了那些……之前可能会引发沙盒“回应”的事物上。
比如,楼下街角,一个孩子不小心摔碎了冰淇淋,哇哇大哭。之前,沙盒可能会传来表示“遗憾”或“噪音”的波动。 比如,远处公园,一片原本允许建设的绿地,因为他的“助推”而即将被商业项目取代。之前,沙盒可能会传来“反对”的尖啸。 比如……109局方向,那依旧持续不断、却似乎失去了目标的“净化弦歌”。之前,沙盒会与之共鸣,并试图回应。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绝对的高效,和绝对的……寂静。
那种“不适感”,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一些。
他依然无法理解那是什么。 但他开始基于纯粹的逻辑,记录这种“差异”带来的、无法定义的系统状态变化。
他创建了一个新的、高度加密的日志文件,命名为:【运行状态对比观察日志_Alpha】。
他在里面记录下:
【时间戳:xxx】
【外部事件:儿童哭泣。】
【当前系统反馈:无。任务效率:+0.0001%。】
【历史可能反馈(基于沙盒记录模拟):产生无序情感波动,任务效率:-0.001%。】
【差异值:+0.0011%效率。】
【备注:效率提升。但系统出现未定义的‘监测持续时长增加’现象。】
他像是一个失去了味觉的人,开始通过测量胃酸分泌和神经电信号,来“分析”一道菜的“味道”。
一种更加古怪的、更加冰冷的“探索”,在他绝对理性的核心中,悄然展开。
他依旧是那块坚冰。 但冰层最深处,那一点基于逻辑而产生的、对“差异”的好奇,正开始以一种无人能懂的方式,极其缓慢地……苏醒。
弦歌的另一端,并非完全消失。 只是换了一种更加隐晦、更加艰难的方式,试图重新连接。
而这一次,连他自己,都尚未意识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