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觉是在一阵温暖而混沌的包裹感中缓缓恢复意识的。 头痛欲裂，像是被塞进了一万只嗡嗡叫的蜜蜂，鼻腔里还残留着血腥气。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冰穹顶部那些瑰丽而冰冷的幽蓝棱柱，以及中央那盏静静悬浮、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古灯。
自己正躺在古灯光芒笼罩的温暖领域内，身上不知何时盖了一件略显破损的吐蕃外袍。旁边，拉姆婆婆依旧沉睡，但呼吸平稳，脸色似乎又好转了一些。
而央金，则抱刀坐在不远处，正就着古灯的光芒，仔细擦拭着藏刀上的些许冰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红血迹。听到动静，她立刻抬起头，锐利的目光扫了过来。
“醒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干脆利落，“感觉怎么样？你刚才差点把自己摇成傻子。”
玄觉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酸软无力，只得虚弱地开口：“还…还好…就是头很痛…央金姑娘，你没事吧？那些营地的人…”
“一群被血莲教蛊惑收买的流浪武士，不足为虑，已经解决了。”央金轻描淡写地带过，显然经历了一番恶斗。她收起刀，走到玄觉身边蹲下，目光落在他依旧紧紧抓在手中的那个木盒上，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倒是你，这东西…到底怎么回事？那个鬼一样的家伙又是谁？”
玄觉心有余悸地看了一眼冰壁阴影处，那个黑衣白面人消失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冰冷的死亡气息。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昏迷前那惊心动魄的短暂交锋和脑海中闪过的恐怖画面，断断续续地将经过说了一遍，尤其是关于那枚“源核碎片”的异象和黑衣白面人的话语。
“…他说这碎片关乎此界存续…还说我与它共鸣…”玄觉的声音带着茫然与后怕，“央金姑娘，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个人…好像不是血莲教的，但他好像更可怕…”
央金听完，眉头锁得更紧，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她接过那个木盒，并未立刻打开，只是用手指轻轻触摸着那冰冷的、毫无纹路的盒身，感受着其中那枚碎片散发出的、极其隐晦却令人心悸的波动。
“源核碎片…”她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忌惮，“我从未听说过此物。但若其所言非虚…”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恐怕我们卷入的，远比颠覆佛门、祸乱吐蕃…要可怕得多。”
她想起丹增法王曾经的担忧，想起血莲教种种诡异举动背后那更深层的目的，想起那个手背有火焰胎记的“佛爷”…这一切，似乎都隐隐与这枚不起眼的碎片联系在一起。
“那个黑衣人，实力深不可测，身法诡异至极，绝非寻常势力所能培养。”央金继续分析，眼神锐利，“他对血莲教不屑一顾，目标明确直指此物，且似乎对其极为了解…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要深不见底。”
她将木盒递还给玄觉：“收好它。既然它选择与你共鸣，或许…这真的是某种天命。但在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会引起何等风波之前，绝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它的存在！包括…”她看了一眼洞口方向，“即将到来的人。”
话音刚落，冰隧道入口处便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和交谈声，伴随着火把的光芒。
很快，数道身影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之前分散的另一名“明镜台”喇嘛，他伤势似乎稳定了些，但脸色依旧苍白。身后跟着四五名作牧民打扮、却眼神精悍、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汉子，他们手持弯刀，警惕地扫视着冰穹内的情况。当看到中央的古灯和倒了一地的邪徒时，眼中都露出了震惊与敬畏之色。
“女护法！玄觉师傅！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那名喇嘛看到央金和玄觉，明显松了口气，快步上前，“我们在外围清理了几个暗哨，耽搁了些时间。这位是‘扎西’头人，是南部‘纳木措’湖域反抗血莲教的义军首领之一，值得信任。”
那位名叫扎西的头人是个面容黝黑、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他上前一步，右手抚胸，向央金和玄觉行了一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盏古灯吸引，语气充满了激动：“这就是…圣湖传说中守护的‘冰心圣灯’吗？想不到传说竟然是真的！感谢诸位护法，守护圣物，未被邪徒玷污！”
他看向央金和玄觉的眼神，顿时充满了感激与崇敬。
央金心中一动，顺势问道：“扎西头人知道这灯的来历？”
扎西头人恭敬道：“只是听过一些古老的传说。据说这盏灯是上古佛陀留下的一点‘心火’，能净化邪祟，守护雪域安宁，一直深藏在圣湖之源的水晶宫中，由古老的守护者一族看守。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永冻冰渊之下。”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些被捆缚的邪徒，恨声道，“血莲教这些年一直在圣湖周边窥探，果然是为了寻找圣灯！”
央金和玄觉对视一眼，看来这古灯在本地确有传说，但似乎无人知晓那“源核碎片”的存在。这正好便于他们隐瞒。
“此地不宜久留。”央金果断道，“血莲教主力虽暂退，但难保不会有更多追兵，那个黑衣人也可能去而复返。我们必须立刻带着拉姆婆婆和圣灯转移。”
“女护法所言极是！”扎西头人立刻点头，“我们在附近有一处秘密营地，绝对安全，可以先将这位婆婆安置在那里养伤。至于圣灯…”他看向那盏古灯，面露难色，“如此圣物，该如何请离？又该供奉于何处才能确保万全？”
这确实是个难题。古灯似乎与这冰穹有着某种联系，强行移动是否会引发不测？而且如此显眼的圣物，无论带到哪里，都可能引来无穷无尽的觊觎。
就在这时，玄觉怀里的须弥铃又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传递出一丝微弱的、依恋又不舍的情绪，仿佛在与古灯告别。而那盏古灯，似乎也有所感应，灯焰轻轻跳动，分出一缕微不可查的混沌火光，再次没入玄觉体内，随即彻底沉寂下去，光芒都似乎内敛了许多。
玄觉福至心灵，开口道：“或许…圣灯于此镇压邪源，不宜轻动。我等可暂将其隐匿于此，待彻底铲除血莲教，再迎回供奉。”
众人闻言，皆觉有理。这冰渊绝地本就是最好的天然屏障。
于是，在扎西头人带来的义士帮助下，他们仔细清理了冰穹内的痕迹，将那些被废掉的邪徒拖到远离隧道的偏僻角落严加看管（或许日后还能审问出情报），并运用当地人的智慧，巧妙地用冰屑和岩石将冰隧道入口再次伪装得天衣无缝。
做完这一切，央金背起拉姆婆婆，玄觉则将那装有“源核碎片”的木盒贴身藏好，一行人悄然离开了这处蕴含着无尽秘密的冰穹圣境。
再次回到风雪呼啸的冰原，虽然依旧寒冷，却让人有种重见天日之感。在扎西头人的带领下，他们避开开阔地，沿着隐蔽的冰谷和岩缝穿梭。
路上，央金向扎西头人仔细询问了关于“手背有火焰胎记的佛爷”以及南部各方势力的最新情况。
扎西头人听到这个特征，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且愤怒：“女护法说的，可是‘赤焰佛子’丹巴？！”
“赤焰佛子？”央金眼神一凛。
“就是他！”扎西咬牙切齿道，“此人曾是噶丹寺备受尊崇的转世佛子，天赋极高，被誉为雪域百年来的希望！谁知三年前，他竟突然叛出佛门，不知所踪！再出现时，已成了血莲教最大的爪牙，地位极高，手段残忍酷烈，手上沾满了无数反抗义士和佛门同修的鲜血！他那只右手手背上，就有一块天生的、如同火焰燃烧般的红色胎记！”
果然是他！央金和玄觉心中一震！身份终于明确了！
“他现在在何处？”央金追问。
“据说最近一直在南边的‘桑耶寺’旧址活动。”扎西头人语气沉重，“那里如今已是血莲教在南部最大的巢穴之一，守卫森严，邪徒遍布。我们的人几次想靠近侦查，都损失惨重…”
桑耶寺…央金记下了这个名字。那里很可能就是进行最终邪恶仪式的核心之地！
在扎西头人的引领下，他们在黄昏时分，终于抵达了一处位于极其隐蔽山坳里的营地。营地不大，只有十几顶牛皮帐篷，但守卫十分森严，看到扎西头人带回陌生人，都十分警惕，直到确认身份才放行。
营地里的人们看到受伤的喇嘛和被救回的拉姆婆婆，都纷纷围了上来，提供帮助和干净的帐篷、食物与伤药。气氛虽然凝重，却充满了同仇敌忾的 warmth。
拉姆婆婆被小心地安置在最好的帐篷里，由营地里懂得医术的老人照顾。玄觉也终于得到了真正的休息和食物，虽然只是简单的糌粑和肉干，却吃得格外香甜。
夜幕降临，营地中央燃起了篝火。 央金、玄觉、扎西头人和几名义军头领围坐在一起，商讨着下一步的行动。
“…必须尽快弄清桑耶寺内部的布防和‘赤焰佛子’丹巴的具体计划。”央金用树枝在雪地上划拉着简易地图，“拉姆婆婆是关键，她一定知道更多内情，必须想办法让她尽快苏醒并开口。”
“我们可以派人伪装成被蛊惑的牧民，混入桑耶寺外围运送物资的队伍。”一名义军头领建议道，“但核心区域，恐怕很难潜入。”
玄觉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的讨论，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枚冰冷的木盒。碎片的存在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他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并非源于血莲教，而是源于这枚小小的“源核”。
他抬头望向帐篷外深沉的夜空，风雪暂歇，墨蓝色的天幕上，几颗寒星顽强地闪烁着微光。
在这片被阴谋与黑暗笼罩的雪域，他们如同迷途的烛火，艰难地寻找着方向。 而星空之下，更大的宿命漩涡，正在缓缓成型。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南方，那片被称为桑耶寺的黑暗所在。 一切的答案，似乎都指向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