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异常激烈，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质疑、辩论。
顾念一几乎是绞尽脑汁，结合系统知识和现代思维，应对着来自各个角度的提问。
嬴政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聆听，偶尔插言一两句，往往便能切中要害，引导讨论方向。
就在关于田制本身的争论稍歇，探讨具体操作细节时，顾念一觉得时机到了，又抛出了一个重磅想法。
“陛下，诸位大人，”她深吸一口气，“讨论田制，意在安民强国。然，民之所望，无非温饱安居。除了土地，赋税徭役亦是压在百姓身上的重担。臣以为，在优化田制之间时，或可考虑……适当‘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轻徭薄赋？”赢粟差点跳起来！
“顾大人！你可知如今各项工程、边防，哪一样不需要民力、财力支撑？轻徭薄赋，工程如何推进？军队如何维系？”
就连相对支持的李斯也皱起了眉头：“顾少府，此议恐有不妥。大秦初立，百废待兴，北击匈奴，南平百越，皆需大量人力物力。轻徭薄赋，无异于自缚手脚。”
洪栾更是直接斥道：“荒唐！此乃亡国之论！昔日商君立法，重在富国强兵，岂是让你来行‘仁政’收买人心的？”
顾念一却坚持道：“陛下，诸位大人，请听我一言！‘与民休息’并非不做事，而是提高效率，爱惜民力！”
“如今我们有水泥，修路效率倍增，是否可酌情减少同期征发的普通民夫？官营工坊产出利润，是否可部分替代纯粹依靠赋税的收入？严格土地登记，清查隐匿，是否能在不增加税率的情况下扩大税收总额？”
她越说越激动：“百姓负担减轻，方能真正安居乐业，方能有心力开垦更多荒地，种植更多新作物，家庭有了余粮余钱，才会生育更多人口，才会更踊跃地将子弟送入行伍！”
“这才是真正的‘蓄力’！若一味榨取，民力枯竭，犹如杀鸡取卵，纵得一时光鲜，根基已损，如何持久？”
她看向嬴政，诚恳道：“陛下，大秦如同一辆刚刚结束狂奔的战车，需要稍微放缓速度，检查车轴，喂饱马匹，才能奔得更远！短暂的休养，是为了未来更有力的进击！譬如征伐匈奴，若后方民不聊生，如何能支撑前线大军长期作战？”
殿内再次陷入沉默。
顾念一的话，尤其是“杀鸡取卵”和“蓄力”的比喻，让王贲、蒙恬等武将都陷入了沉思。他们深知稳定的后方对战争的重要性。
嬴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此言，并非全无道理。”
他目光扫过众人：“然，正如李斯、赢粟所言。此事，需与田制变革统筹考量。”
“田制优化，势在必行，然需稳妥。蒙恬、王贲所言试点之法可行。着李斯、尉缭、扶苏、顾念一，据此议，先行拟定《关中新田制试行草案》，重点在于厘清爵位占田上限、口分永业田划分标准、赎买流程及资金来源、以及相应的户籍土地登记严查方案。”
“至于轻徭薄赋，”嬴政顿了顿，“非全面减免，先做调整。赢粟、顾念一，你二人会同将作少府、帝国道路督造司，核算现有工程，评估哪些可借助新技术、新管理提升效率，减少民夫征发时长或数量。同时，评估在试点郡县，适当调整赋税征收比例或方式的可行性。”
虽然没有立刻通过，但陛下明确表示了支持变革的方向，并且将“轻徭薄赋”也纳入了考量范围，这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顾念一缓缓吐出一口气，虽然知道前路依然漫漫，但至少，有一个好的开头。
洪栾脸色依旧不好看，但陛下金口已开，他也只能在接下来的事情发展中，竭力争取对自身阶层更有利的条款了。
咸阳宫偏殿内田制与赋役之争暂告一段落，顾念一虽然脑子里还有一堆点子蠢蠢欲动。
但看看李斯、赢粟等人那快要支撑不住的苦瓜脸，再想想饭要一口口吃、路要一步步走的道理，她决定还是先让大秦的官僚系统喘口气。
改革嘛，推行下去、见到成效才是关键，逼得太紧，容易适得其反。
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自有嬴政去掌控权衡。
而在远离咸阳数千里之外的地方，另一场关乎大秦未来商贸与影响力的开拓，正在一个人的带领下，艰难地推进着。
此刻的刘邦，早已没了在沛县时的混混头子模样，也褪去了初入咸阳时的志忑与恭敬。
风沙在他原本还算白净的脸上刻下了粗糙的痕迹，嘴唇干裂，眼神里混合着疲惫、警惕和一股子被艰难处境逼出来的狠劲。
他率领的这支队伍，规模不算小。
他们的任务很明确：向西，一直向西，打通一条连接远方国度、能够稳定进行商贸往来的通道！
顾念一称之为“东西方文明交流的桥梁”，刘邦私下里琢磨，就是去找那些“胡人”做生意，顺便看看有没有啥好东西能捞回来，再替咱们陛下扬扬国威。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得硌牙。
离了陇西郡，进入羌人、月氏人活动的地域，就算是真正踏上了未知的旅程。
地图？那玩意儿粗糙得只能看个大概方向。所谓的路，很多时候就是沿着干涸的河床、或是牲畜踩出的小径艰难前行。
“刘大人，照这个速度，何时才能见到您说的那个什么‘月氏’大国啊？”程淼擦着额头的汗，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声音都有些发颤。他这位文官，何曾受过这种罪。
刘邦灌了一口皮囊里所剩不多的水，咂咂嘴，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
“程先生莫急，路嘛，总是人走出来的。你看这天地多开阔，比在沛县看那些土财主的脸色舒坦多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骂娘：【舒坦个屁！这鬼地方，鸟不拉屎，白天热得要死，晚上冻得要命！要不是想着顾先生举荐之恩，想着回去能搏个前程，老子早他娘的……】
王离骑着马过来，眉头紧锁：“刘使者，探马回报，前方三十里，水源稀少，且似乎有小股马贼活动的痕迹。我们需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