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活动中心的木地板总带着股松木味。苏拉把瑜伽垫铺在角落,刚盘腿坐下,就见黄毛拎着个健身包闯进来,运动服上还印着“肌肉猛男”四个大字,跟周围穿棉麻衣裳的人格格不入。
“我说你们练这个能瘦不?”他往垫子上一蹲,裤腰勒得肚子上的肉直打褶,“我教练说瑜伽都是花架子,不如举铁来得实在。”
领课的迪卡拉底刚调完音乐,闻言笑着拧开保温杯:“你试试猫牛式?先别想着瘦,感受下腰在哪儿。”
黄毛不情不愿地趴在垫子上,肚子把垫子压出个坑。迪卡拉底走过去帮他抬屁股:“想象你是块抹布,现在要把肚子这块地板擦干净——对,就是这劲儿,别用胳膊较劲。”
苏拉跟着做动作时,忽然想起第一次练瑜伽的光景。那时她总盯着镜子里的姿势标不标准,腰没弯下去多少,脖子先拧得生疼。直到有次落枕,医生说“你不是脖子坏了,是总用脖子扛着脑袋”,她才慢慢懂了——瑜伽里的“放松”,不是瘫着不动,是知道哪儿该使劲,哪儿该撒手。
休息间隙,黄毛捧着水杯猛灌:“我刚才做下犬式,浑身骨头响得跟拆家似的。”他挠挠头,“不过完事了倒真松快,比跑完五公里舒服。”
“这就对了。”迪卡拉底往他手里塞了颗薄荷糖,“最早瑜伽在印度,是修行者打坐时活动筋骨用的,跟现在健身房里的‘塑形’八竿子打不着。就像中药传到西方,先被当成止痛片,后来才慢慢有人研究里头的阴阳调和。”
苏拉想起表姐。表姐产后总失眠,西医开了安眠药,吃着吃着反倒更精神。后来跟着练瑜伽,每天睡前做几组婴儿式,竟慢慢能睡着了。“她说每次蜷在垫子上,都像回到小时候被我妈抱在怀里。”苏拉把头发拢到脑后,“医生说这叫‘身体记忆’,瑜伽刚好把那点记忆勾起来了。”
黄毛嗤笑一声:“什么记忆不记忆的,我看就是拉伸到位了。”
“那你上次被人撞了肩膀,为啥现在抬胳膊还发怵?”迪卡拉底的话让黄毛愣了愣。“肉体的伤早好了,是心里总记着那下疼。”她指着窗外的梧桐树,“树被风吹折了枝,来年再长新叶,也会往没风的方向偏——身体比脑子诚实,它记得所有受过的累、挨过的疼。”
这话让苏拉想起奶奶的老寒腿。每到变天,奶奶的膝盖就发酸,哪怕屋里烧着暖气也没用。“她说年轻时常在冷水里洗衣服,那点寒气早钻进骨头缝了。”苏拉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膝盖,“现在练瑜伽时,老师总让我们‘跟身体对话’,大概就是跟这些老毛病说说话吧。”
课程快结束时,迪卡拉底教了组呼吸法。鼻吸四秒,屏息四秒,口呼六秒。黄毛练着练着就笑场:“这跟我爷爷念佛似的,阿弥陀佛念三遍,气都顺了。”
“道理本就相通。”迪卡拉底闭上眼睛,声音轻得像飘在半空,“西方心理学说‘身心一体’,瑜伽讲‘梵我合一’,说白了都是让你别跟自己较劲。就像你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身体不舒服了,总得找个法子跟它和解。”
结束后,黄毛把瑜伽垫卷成个筒,扛在肩上倒像扛着把吉他。“下周我还来。”他红着脸嘟囔,“不是为了瘦,就想试试那个猫牛式,擦地板还挺有意思。”
苏拉收拾东西时,发现迪卡拉底的笔记本摊在桌上,首页写着行字:“瑜伽像座桥,踩着它过去,你可能忘了桥的样子,却到了想去的地方。”她忽然想起表姐说的,现在不失眠了,也不天天练瑜伽了,只是偶尔累了,会下意识地蜷成婴儿式——就像忘了桥的样子,却记得过河时的安稳。
走出活动中心,晚风带着点桂花香。黄毛正跟大妈们打听哪能买到纯棉的瑜伽服,嗓门大得能惊动树上的麻雀。苏拉望着他的背影笑了,心想:管它是印度的修行术,还是西方的心理学,能让人活得舒坦点,不就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