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透过崭新的玻璃窗,洒进这个温馨的小院时,一辆在这个年代堪称稀世珍宝的吉普车,已经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巷口。
苏念和陆景深,已经收拾好了最后的所有行囊。
屋内,异常的安静。苏念最后一次检查摇篮里睡得正香的两个宝宝,为哥哥掖了掖被角,又轻轻抚摸了一下女儿柔嫩的脸颊。她的目光流连过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那张他们亲手打的、宽大结实的新床,那扇能洒进满屋阳光的玻璃窗,还有那方小小的、却飘出过无数饭菜香的厨房。
这里,有他们并肩作战的记忆,有他们情感升温的甜蜜,更有他们从无到有、打下第一片江山的骄傲。这里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
陆景深拄着拐杖,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眼中的不舍,沙哑着嗓子开口:“等事情了了,我再给你盖一个比这好十倍的。”
苏念回头,迎上他深邃的眸子,缓缓地笑了:“不用,这个就是最好的。”
她走上前,为他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领,轻声说:“走吧。”
最终,还是陆景深先开了口。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虽然也有一丝不舍,但更多的,是奔赴战场的、冰冷的决绝。
苏念点了点头,将怀里的女儿抱得更紧了些。
然而,就在他们打开院门,准备离开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两人的脚步,都猛地僵在了原地。
只见那条本该寂静清冷的小巷里,此刻,竟然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为首的,是眼眶通红的二牛夫妻,是满脸担忧、行色匆匆的钱卫国。
而在他们的身后,更是站着几十个他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村长李大山、当初帮他们盖房的李大伯、还有许许多多从红旗村,连夜坐着拖拉机、赶了几十里山路,专程跑来为他们送行的乡亲们!
清晨的薄雾中,这些淳朴的面孔显得格外清晰。他们的手里,没有鲜花,也没有彩带。
有的,只是一个个装满了还冒着热气的煮鸡蛋的布兜,一袋袋炒熟的花生和瓜子,还有一双双用最朴实的棉布、连夜赶工出来的、小得可爱的小小的虎头鞋。
“老板……深哥……”
二牛这个七尺高的汉子,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那双憨厚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噗通”一声,就想跪下。
却被陆景深,一把,稳稳地扶住了。
“是个男人,就别动不动下跪。”陆景深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力量,“我不在,厂子和店铺,就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
“是!”二牛猛地挺直了腰板,对着他,敬了一个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军礼!
“念念,景深,”村长李大山拄着旱烟杆,走了上来,他将一个沉甸甸的、用油布包了一层又一层的包裹,塞到了苏念的手里,“这里面,是村里家家户户凑的一点土特产,不值钱,但都是大家伙儿的一点心意。你们到了京城那吃人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别委屈了自己,更别委屈了孩子。”
“记住,”他看着他们,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和骄傲,“无论走到哪里,走了多远,红旗村,永远都是你们的家!累了,就回来!”
钱卫国也上前一步,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给陆景深:“陆兄弟,苏老妹,穷家富路,这点钱拿着路上用。京城水深,万事小心,记得,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一封电报就行!”
苏念看着眼前这些淳朴善良的乡亲们,看着他们那一张张写满了不舍和担忧的脸,那颗早已被两世风霜磨得坚硬如铁的心,在这一瞬间,被一种滚烫的、名为“归属感”和“牵挂”的情绪,彻底填满了。
她的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
她抱着怀里的女儿,对着在场的所有人,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
……
吉普车,在众人不舍的目光中,缓缓地驶离了小巷。
车窗外,那些熟悉的身影,渐渐地,变成了模糊的黑点,但他们挥舞的手臂,却久久没有放下。
苏念靠在陆景深的肩上,怀里抱着那个还在安睡的女儿,心中,百感交集。
她知道,她这一次离开,下一次回来,就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
但她,不后悔。
因为,她的身边,有他。有他们的孩子。
有她要用一生去守护的……家。
火车,在“哐当哐-当”的声响中,载着这一家四口,和他们那沉甸甸的希望与仇恨,朝着那个全国权力的中心,一路向北。
卧铺车厢里,苏念安顿好两个睡得正香的小家伙,才终于有时间坐下来,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陌生的景象。
“京城……”
她喃喃地,轻声说道,“陆景深,你说,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一个吃人的地方。”陆景深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坚定的火焰。
他伸出手,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将她和怀里的女儿,一起,紧紧地,拥入了怀中。
“但是,别怕。”
他低下头,在她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温柔的、充满了安抚力量的吻。
“这一次,”
“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