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行至玄清观山门前时,苏满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张望。与青云观的清幽古朴不同,这座道观的红墙在日头下泛着沉厚的光泽,琉璃瓦如碎金般铺满檐顶,连山门前那对石狮子都比别处的更显威严——爪下的绣球雕得栩栩如生,鬃毛的纹路里还嵌着细碎的金粉,一看便知是耗费了重金打造。香客们排着蜿蜒的长队,手里捧着香烛,鬓角沾着赶路的尘土,却依旧难掩脸上的虔诚,一步步朝观门内挪动,衣袂摩擦的窸窣声与香炉里飘出的烟霭交织在一起,热闹得像是在赶庙会。
“今日是王道长六十大寿,京城里的官员来了大半。”沈父整理着官袍前襟,低声对身后的沈辞和苏满嘱咐,“待会儿进去,少说话,多看。”
苏满低头应着,伸手摸了摸脸上的灰——为了扮成不起眼的小厮,她特意往颧骨上抹了些灶心土,头发也用粗布带束成紧实的发髻,只有那双眼睛,在垂眸的瞬间依旧亮得锐利,像藏在灰堆里的寒星。沈辞穿着同样的灰布随从服,只是左臂的绷带被衣袖小心遮住,走动时还能看出几分不便。三人混在贺寿的官员队伍里,随着人流缓缓走进观门。
刚踏入门槛,一股浓郁的檀香便扑面而来,几乎要呛得人睁不开眼。迎面是座丈高的三足铜炉,炉身刻满了云纹八卦,炉口腾起的白烟如绸带般缭绕上升,将远处的三清殿笼罩在一片朦胧中。殿前的空地上,王道长正穿着件紫色道袍迎客,那道袍的料子是极罕见的云锦,领缘和袖口绣着金线八卦,随着他拱手的动作闪烁着细碎的光。他脸上堆着笑,眼角的皱纹被笑意挤得更深,可那双眼睛扫过众人时,却像鹰隼般带着审视的精明,落在沈父身上时,笑意才真切了几分。
就在这时,苏满藏在袖中的罗盘轻轻颤动了一下。她不动声色地拢紧袖口,指尖触到铜针冰凉的弧度——针尖正微微倾斜,稳稳指向王道长的袖口。顺着那方向望去,能看到道袍的褶皱里沾着几粒极细微的黑色粉末,不仔细看只会当是香灰,可苏满的心头却猛地一紧:那粉末的色泽与质感,竟和她之前见过的噬灵木种子粉末一模一样。
“王道长,恭喜贺喜。”沈父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人听清,“今日观中真是蓬荜生辉。”
王道长连忙回礼,目光却在沈辞和苏满身上打了个转,像是在掂量什么:“沈大人能来,才是给贫道面子。只是这两位……看着面生得很?”
“是我的随从,阿辞和小满。”沈父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说两件寻常物事,“乡下出来的孩子,第一次进这么大的观,带他们来长长见识。”
王道长这才收回目光,笑得愈发热络:“沈大人有心了。快请进,魏公公已经在殿里等着了,刚才还念叨您呢。”
穿过缭绕的烟霭走进三清殿,殿内的富丽堂皇更让人咋舌。梁柱上缠着鎏金的盘龙,供桌上的贡品摆得满满当当,玉如意、金元宝堆成小山,连插在青瓷瓶里的供花都是罕见的绿牡丹,花瓣上还凝着晨露般的光泽。几个道士披着朱红法衣,手持拂尘跪在蒲团上诵经,声音抑扬顿挫,却总让人觉得少了几分出家人的清净,多了些刻意的谄媚。
殿中央的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个穿蟒袍的人。那蟒袍用金线绣着五爪蟒纹,在殿内的烛火下泛着冷光,可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的银色面具——面具雕成了繁复的云纹样式,边缘镶嵌着细小的珍珠,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尾上挑,透着说不出的阴鸷。他正用三根手指捏着个紫砂茶杯,慢条斯理地啜着茶,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苏满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那银色面具的花纹,竟与青石镇黑袍人留下的青铜面具隐隐相似,只是线条更流畅,做工更精致,像是同出一源的物件。
“沈大人来了。”那人开口时,声音尖细得像掐着嗓子说话,带着股说不出的怪异,“听说你在江南查了不少案子?真是辛苦啊。”
“不敢当。”沈父微微躬身,语气不卑不亢,“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都是臣的本分。”
魏忠贤的目光慢悠悠地扫过沈父,最终落在沈辞的左臂上。尽管绷带被衣袖遮住,可走路时的僵硬还是藏不住。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面具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沈公子这胳膊是怎么了?难道江南的路不好走,竟能摔得这般重?”
沈辞刚要开口,沈父已抢先说道:“犬子笨手笨脚,前日在马车上不慎摔了一跤,让魏公公见笑了。”
苏满垂着眼,指尖却死死攥紧了罗盘。她注意到魏忠贤身后站着个穿黑袍的人,身形颀长,肩背挺直,竟与青石镇遇到的黑袍人有七八分相似。那人始终低着头,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截苍白的下颌。就在这时,袖中的罗盘突然剧烈颤动起来,铜针疯狂旋转,发出细微的嗡鸣。更让她心惊的是,有淡淡的黑气从黑袍人身上散发出来,顺着地砖的缝隙弥漫开,那气息与王道长袖口的黑色粉末如出一辙,都带着种蚀骨的阴冷。
“道长,我去趟茅房。”苏满趁众人说话的间隙,对沈辞使了个眼色,声音压得极低。沈辞会意,微微颔首。她立刻转身,借着殿内人多眼杂,像只灵活的猫般溜出了三清殿。
按照沈父事先给的简易地图,她绕过后殿的回廊往后院走去。越往里走,前院的喧嚣便越远,空气中的檀香被草木的气息取代,只是这气息并不清新——院子里种着许多奇花异草,红的像血,紫的如墨,花瓣边缘都泛着种不自然的光泽,连叶片上的露珠都透着诡异的黏腻,像是用什么东西催熟的。
走到院子尽头的偏僻角落,苏满突然停住了脚步。那里有片不起眼的青石板,与周围的地面齐平,可石板边缘却刻着几道淡金色的符咒,符咒的纹路里还残留着微弱的灵力波动。她蹲下身,指尖刚触到石板,袖中的罗盘便疯了似的转动起来,铜针发出“嗡嗡”的震颤,原本泛着铜色的针尖竟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黑气染得发乌。
这黑气正是从石板下涌出来的。苏满深吸一口气,借着指尖的灵力轻轻拂过符咒,石板下传来沉闷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她愈发肯定,这地窖里藏着的,定然与噬灵木的秘密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