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的秋来得凛冽,一场早霜打过,保温棚外的青稞叶染上了金边,棚内的“海沧四号”稻穗却沉甸甸地弯着腰,穗粒饱满得能看清每道纹路。老王踩着木梯爬上棚顶,检查薄膜是否严实,脚下的木板咯吱作响,惊飞了几只在稻穗上啄食的雀儿。
“王师傅,您看这穗头!”首领的儿子举着一束稻子跑过来,黑黢黢的手掌托着金黄的稻穗,像捧着件稀世珍宝,“比去年的三号还多结了二十粒!”
老王从梯子上下来,接过稻穗掂了掂,笑道:“这四号种就是能耐,耐冻、抗病,还肯结籽。估摸着今年亩产至少能多两石,够你们部落多添十口人的口粮。”
首领蹲在田埂上,手里攥着根麦秆,在地上划着收成账。他如今算得比账房先生还快,指尖划过泥土里的“十”字,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东边的梯田收了稻子,就能种冬小麦;西边的暖棚能育苗,开春就能早下种……这样轮着种,一年到头地里都不闲着。”
不远处的打谷场已经收拾妥当,新打的石碾子透着青灰色,是用雪域的青石请龙安城的石匠凿的,碾盘上刻着细密的纹路,据说能把稻壳碾得更干净。几个汉子正围着石碾子试转,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混着他们的笑骂。
“慢点推!别把新碾子弄坏了!”
“这玩意儿比人力打谷快多了,王师傅说,一天能碾十石稻子!”
学堂的孩子们放学路过,都忍不住围过来看新鲜。首领的小孙子胆子最大,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摸了把碾盘,被他阿爷笑着拍了下手:“去去去,跟先生背《算经》去,学会了算收成,比摸碾子有用。”
小家伙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地往石屋跑。石屋里,先生正用雪域的羊毛笔在糙纸上写字,黑板是用锅底灰涂的木板,上面写着“秋”“收”“仓”几个大字。孩子们跟着念,声音稚嫩却响亮,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起。
“‘仓’就是装粮食的地方,”先生指着字解释,“等稻子收了,我们就把最好的粮食放进新粮仓,留着过冬,留着做种子……”
角落里,两个新来的西域孩子正用算珠算自家商队的货账,小手指拨得算珠噼啪响。他们是跟着父母来雪域做买卖的,见这里的孩子天天念书,也吵着要上学,首领便让他们插了班。
“我算出来了!我家的羊毛能换五石新米!”一个西域孩子举着算珠喊,眼里满是得意。
首领的小孙子立刻不服气,也拨着算珠:“我家的稻子能换十匹彩虹绒!比你多!”
先生笑着摇头,却不阻止。他知道,这些孩子现在比的是粮食布匹,将来就会比谁的田种得好、谁的账算得清,那些曾经的部族之别,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淡成了阳光下的影子。
午后,龙安城的商队到了。这次来的不仅有盐巴、布匹,还有工部新造的脱粒机,铁制的齿轮闪着冷光,据说能把稻穗里的籽粒脱得干干净净。巴图跳下车,手里捧着个大陶罐,老远就喊:“王师傅!俺们自己做的豆酱成了!用今年的新豆,香着呢!”
陶罐打开,咸香中带着微辣的气息漫开来。老王舀了一勺尝,咂咂嘴:“比龙安城的还够味!雪域的水养酱啊!”
商队的账房先生带来了新的《农桑新谱》,上面印着改良的水渠图纸和新式农具的图样。首领捧着书,像捧着圣旨,走到哪带到哪,夜里就压在枕头下,说“梦里都能梦见新水渠怎么挖”。
秋收开始时,整个雪域都动了起来。汉子们挥舞着新打的镰刀割稻,娘们蹲在田埂上捆稻穗,孩子们提着小篮子捡掉落的稻粒,连最年长的老人都坐在地头,给大家递水递干粮。保温棚外的空地上,脱粒机转得飞快,金黄的稻粒像瀑布似的落进麻袋,发出沙沙的声响。
首领站在新落成的粮仓前,看着伙计们把装满稻子的麻袋扛进去,麻袋上印着的“雪域粮仓”四个字,是他亲手写的,虽然笔画歪歪扭扭,却透着说不出的自豪。
“阿爷,先生说这叫‘五谷丰登’!”小孙子举着课本跑过来,指着上面的插画,“画里的粮仓跟咱们的一样!”
首领摸了摸孙子的头,望向龙安城的方向。那里的秋或许更温润,稻浪或许更辽阔,但他觉得,雪域的秋里,藏着更动人的故事——铁犁破冰的脆响,算珠碰撞的清响,书声越岭的亮响,还有此刻粮仓里稻子呼吸的轻响,混在一起,比任何歌谣都动听。
夜幕降临时,石屋的油灯还亮着。先生在教孩子们写“谢”字,说要写给龙安城的陛下和苏姑娘。首领的小孙子写得最认真,铅笔头都快磨平了,却还是一笔一划地描,仿佛要把所有的感激,都刻进这简单的笔画里。
窗外,新打的镰刀挂在墙上,月光照在刃上,泛着冷光;墙角的算珠盒敞着,珠子在灯下闪着微光;远处的粮仓里,稻子在麻袋里轻轻起伏,像在做一个关于春天的梦。
老王躺在帐篷里,听着石屋传来的读书声,渐渐沉入梦乡。梦里,他看见雪域的梯田连成了金色的海,孩子们举着课本在稻浪里奔跑,他们的笑声越过冰湖,越过山川,一直传到龙安城的龙旗下,惊起了一群白鸽,衔着新麦,飞向更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