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
今日沧海和赤阳都跟着出来了,看到沈知意过来,二人便齐齐先跟沈知意躬身问好。
沈知意也笑着跟他们问了好。
她自己今日也带了茯苓出门,不过这会被林姐姐留在他们那边了。
说是她们马车都是女人,方便些。
沈知意觉得是这个道理,自然也没反对。
马车里头没有动静。
但沈知意如今已经不是最开始认识陆平章的时候了,那会不了解陆平章其人,面对他时,难免有些局促不安。
如今和陆平章相交过几回。
沈知意私下都跟人单独吃过好几顿饭了,早知他面冷心善,自然很难再对他心生不安。
“侯爷,我来了!”
没等里头出声,沈知意便先笑吟吟地跟马车里的陆平章打起招呼:“林姐姐那边不够坐了,我来您这蹭个地方。”
话音刚落,沈知意面前的锦帘便被人掀了起来。
陆平章的脸随之显现。
今夜月色确佳,月如银盘高悬,陆平章看着外面,见少女一袭银朱色的长裙,站在皓月夜空下,明眸皓齿,在他掀起车帘的那一刻,眉眼又弯了几分,更显顾盼生辉、国色生香。
她全然不知道今夜这一聚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还在那天真地跟他笑。
卖了还在给人数钱。
陆平章于马车内居高临下看着她天真明媚的笑容,心中腹诽了这么一句,却终是什么都没说,只让人上来。
沈知意自是笑盈盈应好。
赤阳早给她放好了脚凳,沈知意提着裙子踩着脚凳上去。
陆平章等她进来才放下手中握着的锦帘。
放下前,陆平章正好注意到前边林阶安正一边望着他们这边,一边低头跟马车里的人说话。
陆平章淡淡瞥了一眼,没让沈知意发现。
“我这表弟,还没知意大方呢。”林慈月听到弟弟的报告,哼笑一句。
她说完又和阮心觅聊起天来,也是很亲密的模样:“咱们不管他们,今日阮姑娘就随我们一道,且当个东道主,可好?”
阮心觅知晓这言外之意,自是笑道:“却之不恭。”
马车往州桥的方向去。
他们去的时间不算早,但路上还是十分拥堵,越靠近州桥,那边更是人潮涌动,摩肩接踵。
即便有护卫开道也无济于事,就连人过去都麻烦,更不用说马车过去了。
最后一伙人还是就近把马车放下,停靠在一处显眼的酒楼旁边。
沈知意推着陆平章过去的时候,林慈月他们都已经走下马车,等在那了。
“今日这街上人太多了,我们一群人去里面怕是得被人群冲散。”林慈月在这之中居尊又居长,自然由她开口决定,“回头要是真走丢了也不用担心,带着下人自己逛着,累了就来酒楼这边歇着等人。”
她安排得很好。
沈知意没意见,一群知道今日缘故的人就更加没意见了。
至于陆平章,他也没吭声,反正吭声了也没用。
他只是瞥了林慈月一眼,见她发话出发,便又收回了视线。
一群人带着护卫和仆侍往州桥那边走。
起初一群人还走在一处,沈知意推着陆平章,身后是茯苓、赤阳和沧海,阮心觅和林慈月也在她身边。
但才走了没多久,她正想回头跟表姐他们说话,就发现原本身边那几张熟悉的脸全换了陌生的脸。
再往身后看,就连沧海他们也不见了。
虽然事先已经说好,但真的看到他们都不见了,尤其就连茯苓也不见了,沈知意自然担心。
“茯苓?”
“表姐?”
她下意识喊道。
可街上这么多人,各种声音糅杂在一起,有说话声,却无一道熟悉的回应声。
沈知意本来想推着轮椅往两边瞧瞧,但她推着轮椅本来就不方便,虽然不少人看到他们这个情况都会纷纷避让开一些,好让他们往前,可要想随便穿插却也是很难的。
她只能跟陆平章说:“侯爷,他们都不见了,就连沧海和赤阳也不知道去哪了,我们要去找他们吗?”
陆平章早已料到,也知道这都是表姐的手段。
闻言也只是淡淡说道:“不用,他们会找过来的。”
沈知意听他这样说,虽然心里还有些担心,但想想以沧海他们的本事,定然能寻过来,就是不知道表姐他们是不是在一处。
沈知意有些担心。
但想想这么多人,总不至于让表姐落单。
“哎呀,这么多人呢,往前走走啊。”沈知意的身后忽然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沈知意知道是自己在这久了,挡着别人的路了,便回头说了声抱歉。
那人也是在她回头后,才瞧见她还推着轮椅。
刚刚还抱着小孩不耐烦的妇人,这会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臊着脸撇着手说:“没事没事,你们先走先走,我刚才没注意,不好意思啊。”
“走吧。”
陆平章也发了话。
沈知意便也没在这继续久留,推着他继续往前去。
这会还没到鱼灯戏的时间,河岸边的两条街上虽然人多,但走起路来也还好,不至于真的挤到下不了脚。
不再记挂着找人,沈知意的心情就轻松了许多,连带看热闹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说起来她也已经很久没这样好好出来逛过了。
爹爹是去年十一月离开的家,当时他们连年都没好好过,之后这大半年,沈知意更是没什么心情这样出来玩。
如今世事皆定,游玩起来的心情自然也和从前不同。
“侯爷,你要是有什么想吃想买的,记得跟我说。”她自己看着热闹,也不忘承担起照顾陆平章的责任,边走边跟他说。
“不用。”
陆平章对于这些热闹没什么兴致。
他一向不爱这些节日,觉得除了人多,瞎凑热闹应个景之外,毫无意思。
要不是表姐和燕姑齐齐要求,念叨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根本不会答应他们出来。
而且四周时不时看向他的目光,也惹他不耐烦。
陆平章觉得也亏得是已经过去有小两年的时间了,要放在去年,这么多人时不时用打量探究的目光看向他,他早就要冷脸了。
虽然此时他的脸色也不算多好,但陆平章的内心终归是平静的。
不至于因为别人的注视而心情浮躁。
“侯爷,你说什么?”
陆平章耳力好,即便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也能清楚地捕捉到沈知意的声音,可这对沈知意而言却有些困难。
她只依稀听到陆平章说了话,却无法分辨他说了什么。
她不由低下头。
“侯爷,你说了什么?”沈知意低头问陆平章,没注意到自己今日披在身后的一半乌发也随之垂落到了陆平章的肩上,脖颈处自然也被她的头发覆盖了。
她昨日刚洗的头发。
用了孟姑姑带着人调制出来的花露,说从前宫里的后妃就爱用这样的花露洗头,香味经久不散,十分好闻。
陆平章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被沈知意的头发勾缠得有些痒,他不习惯,按在扶手上的手都绷紧了一些,身子也下意识往旁边偏了一些。
余光瞥向身后。
某人还一无所察,正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
陆平章眼中闪过无奈,嘴上倒是重新回了一句:“不用,你想玩什么就自己玩,不用管我。”
沈知意这回听清了。
她点点头,倒是也没只想着自己。
反而注意到旁边有人时不时把目光探向他们,又或者说,看向陆平章的腿。
沈知意后知后觉,也因此皱了眉。
忽然,她看到其中一处摊贩在卖的东西。
“侯爷,我们去那。”沈知意说完,没等陆平章回答,便径直推着陆平章过去了。
陆平章自然随她。
直到看到沈知意买了两张面具,陆平章才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沈知意把钱给了摊贩后,自己先戴上一张狐狸样式的面具,然后朝陆平章晃了晃手里那张狼式的面具。
“我想戴这个,侯……”
下意识要喊出侯爷的称呼,想到这里人可不多,要是被旁人听到就不好了,便又改口换了大人。
“大人陪我一起吧。”她跟陆平章说,像是自己贪玩,想找个人陪她一起玩这无聊的把戏。
陆平章却能从中窥见她的柔软和细心。
原本因为这嘈杂环境和表姐做法而产生的不耐,好像都在此刻被抚平了许多。
陆平章看着眼前这半张狐狸脸,又像是在看狐狸面具下的那双明亮的眼睛。
“嗯。”
他跟沈知意伸手。
沈知意自然立刻把面具递向他。
“郎君和小娘子看着真般配。”摊贩没认出他们的身份,惊艳于他们的相貌,乐呵地跟他们聊起天。
陆平章还在戴面具,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而原本看着陆平章戴面具的沈知意,更是被说得脸又红了起来,即便戴着面具,但底下裸露出来的半张脸依旧能窥见粉云遍布。
她轻咳一声,含糊应和一句,便准备推着陆平章离开。
看到陆平章脸上的面具时,又情不自禁弯起嘴角。
毕竟只是小贩手工制物,这面具看着自然不算太精细,本该是威武霸气的狼,却被画得有些憨,威武尽失。
先前沈知意挑选的时候没觉得。
此时这样看着,又想到是谁戴着,沈知意自然忍不住想笑。
“很好笑?”
直到听到陆平章问她,沈知意这才连忙掩笑摇了摇头,十分违心说道:“没,大人戴得很威风很霸气!”
陆平章又不是傻的,自然能听得出这话违心。
但见她即使戴着面具也藏不住脸上的笑,和她脸上那张狐狸面具倒是十分相衬,陆平章不知为何,心情竟也很好。
他翘起唇角。
虽然只是一刹那便又收敛了,没让人瞧见。
但陆平章终究是没跟沈知意计较,只同她微微抬起下巴说:“走吧。”
沈知意自然不会反对。
她也想去看看前面还有什么热闹呢。
而此时,州桥之上。
谭濯明陪在林慈月身边,看着远去的两人,谭濯明低头和身侧的妻子说:“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平章和沈姑娘相处得很好。”
林慈月的确放心了许多。
刚刚走进这里,她就故意拉着阮心觅,又朝沧海他们使了眼色,拉住知意那个婢女,让人群把他们一群人冲散开来。
但她心里到底不放心,嘱咐弟弟陪着阮姑娘,让他们好好玩,自己则拉着丈夫上了州桥,登高望远,看两人相处得如何。
想到刚刚两人戴着面具时,彼此相对的那一幕。
林慈月不知道为何,明明心里高兴,眼睛却先情不自禁红了起来:“姑姑若泉下有知,想来应该也能放心了。”
谭濯明与她成婚五载。
知她看着强硬,心肠其实格外柔软,这一点上,他们姐弟三人其实是一样的。
他给妻子擦了擦眼泪。
“走吧,我们也去逛逛,难得不用带添儿出门。”
林慈月一听这话,立刻破涕而笑。
她目光嗔似的看向眼前这张即便成亲多年也未曾看厌的脸,对着他嗔道:“亏得添儿还把你这个爹当宝贝似的,整日念着你想着你。”
谭濯明笑着握住她的手:“儿子重要,夫人更重要。”
二人携手离开,也不再管陆平章和沈知意,自己闲逛去了。
鱼灯戏开始于戌时。
当时沈知意和陆平章已经逛得差不多了。
两人一路从头逛到尾,东西没怎么买,吃得却是买了不少。
只不过这会都被放在陆平章的腿上。
也幸亏陆平章今日戴着面具,这要是让认识他的人看到他今日不仅出来凑这个热闹了,竟然还摆了一腿的吃的,只怕都要把别人给吓坏了。
“大人,鱼灯戏开始了,我们过去挑个好位置看吧!”
沈知意先注意到前边的动静。
陆平章对这些无所谓,但见沈知意兴致勃勃,自然也不会阻拦,只提醒她:“小心些。”
沈知意点头应道:“好!”
嘴上虽然这样应着,但沈知意的动作却并未减慢,控制着轮椅就往一处空地过去。
陆平章注意到她并未往此时人最多的州桥那边过去,反而选了个相反的方向。
虽然诧异,却也没多问。
直到到了一处空地,陆平章忽然知道沈知意为何这么做了。
这里正好面朝州桥。
按照鱼灯戏的路线,陆平章猜测这里估计是最后的必经之地。
虽然位置离得远,但同样能欣赏到鱼灯戏,还不用去那边人最多的地方人挤人。
果然,沈知意跟他解释道:“我之前来的时候发现的,鱼灯戏最后往这走,我们在这既能看到鱼灯戏的表演,待会还能近距离观察到,而且上回他们到这的时候还正好放烟花,可好看了。”
陆平章轻轻嗯了一声。
这次他的声音被喧闹的人声掩盖,沈知意也未听到,她已经被远处的鱼灯戏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来了来了!”
和许多人一样,沈知意也这样激动喊道。
陆平章顺着沈知意的声音往前看,在锣鼓声中,一群专门演绎鱼灯的人高举着各式各样大小不等的鱼灯穿梭在州桥上。
陆平章曾在宫里看过天下最厉害的能工巧匠制成的各式花灯,自然不会觉得这鱼灯有多好看。
但或许是被此时的场景渲染,又或许只是因为身边人的欣喜。
陆平章竟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目光。
他看着湖面上倒映的鱼灯,看着他们在锣鼓声中舞动鱼灯,看着人潮涌动。
而一切都如沈知意最开始说的一样,这里果然是他们最后的必经之地。
在他们举着鱼灯经过他们的时候,天上恰好绽放烟花。
陆平章听到身旁传来惊喜的一声“哇”,抬头,陆平章窥见半张狐狸面具下少女被漫天烟花照映下的脸。
她仰着头,毫不掩饰此时愉悦的心情。
活色生香,不过如此。
陆平章的脑中忽然想起一首前不久看的诗。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注]
却又在下一刻,闪过一个念头。
这皓月好景,都不及她此刻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