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那股消毒水也压不住的、混合着陈腐甜腻的老人味、未洗净便盆和廉价营养糊糊的气息，浓稠得几乎能用刀子切开。
每一次呼吸，都像把一团馊掉的棉花强行塞进肺里。林柚强忍着胃部的翻搅，指尖无意识地掐紧了藏在宽大护士服口袋里的硬质小方盒——那次失败的“信号增幅派对”留下的跳跳糖纪念品，硌得掌心生疼。“夕阳红康乐中心”深处走廊的阴冷，比她预想的更甚，惨白的壁灯在光洁得能映出人影的地砖上投下狭长的、扭曲的光斑，延伸向尽头那扇虚掩的、刷着劣质奶黄色油漆的铁门。
门轴大概从建成起就没上过油，推开时发出“嘎吱——”一声悠长而刺耳的呻吟，在这过分死寂的楼层里，像垂死者的叹息。林柚侧身挤了进去，一股更浓烈、更复杂的馊腐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刺鼻味儿扑面而来，让她眼前微微一黑。
房间里没有窗，唯一的照明是天花板上那盏嗡嗡低鸣的惨白节能灯管，光线吝啬地只照亮了中央一小块区域，四周的角落沉在浓稠的阴影里。七八个穿着统一灰条纹病号服的老人围坐成一圈，如同被随意丢弃的破旧玩偶，眼神浑浊空洞，视线茫然地穿透彼此，落在虚无的空气里。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成了粘稠的油脂。唯一证明生命存在的，是那规律而粘稠的声响：
“嗬…啵…”
“嗬…啵…”
浑浊的涎水不受控制地从他们松弛的嘴角溢出，缓慢地、带着令人不适的粘滞感，滴落在微微倾斜的地面上。那地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亮晶晶的水渍，显然是多日积累的“成果”。口水滴落其上，发出几乎被灯管嗡鸣掩盖的细微“啪嗒”声。
林柚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磁石牢牢吸住，死死锁住那些口水流动的路径。它们并非随意流淌。在她高度集中的注视下，那些浑浊的液体在污浊水膜上，竟形成了一种极其特殊的、带着微弱虹彩反光的图案——一个由无数细小分支和节点精密构成的网络！线条在惨白的光线下，偶尔折射出油渍般的诡异光泽。
**生物电路图！**
这个冰冷的念头像高压电瞬间窜遍她全身，汗毛倒竖。这和她从城市之光后巷非法接入的“脑波灌溉”实验数据流残片里，那模拟神经元放电的复杂拓扑图，有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只不过眼前这个，是用活人的口水画在地上的、散发着馊味的、动态的版本！这些痴呆老人的口水……在自发导电？在形成通路？在无声地传递着……他们混乱思维、破碎记忆，甚至是被强制灌输信息的……脑波信号？！
一股混杂着恶心和兴奋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向上爬升。
机会！一个能避开疗养院无处不在的“城市之光”监控节点、传输数据的荒诞通道，就这么赤裸裸地、令人作呕地摆在了眼前！她几乎能“听”到那些无形的、代表着混乱思绪的微弱电信号，正沿着这些肮脏的唾液溪流，在这个潮湿阴暗的房间里无声地奔涌。
墙角的监控探头红灯稳定地亮着，如同冷漠的眼睛。
但它的视角有个致命的死角，正好覆盖了老人围坐区域靠近内侧的一小片地面，那里是口水网络一个关键的“汇流节点”——水渍更厚，浑浊的反光也更强。林柚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像一面破鼓。
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消毒水味的冷空气也压不下喉咙口的腥甜感。她装作整理腰间的护士记录板，身体极其自然地、小幅度地挪动，鞋底在那层滑腻的污渍上小心地蹭过。一步，两步……她把自己精准地挪到了那个监控死角的边缘，离那个关键的“汇流节点”只有半步之遥。
就是现在！
“哎哟！”她短促地惊呼一声，身体猛地一个踉跄，右手顺势狠狠撑向地面！就在手掌即将拍上那恶心水膜的瞬间，她的指尖如同魔术师般灵巧地一弹——一小撮五彩缤纷的、细小的跳跳糖颗粒，如同被施了魔法，精准地、无声地洒落在那片粘稠的“汇流点”上。
“这地怎么这么滑！”她配合地抱怨着，快速把手在护士服上蹭了蹭，一脸真实的嫌弃。完美的掩饰。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静电释放的声响。那片被撒了糖的水渍表面，猛地爆开一片细密到极致、蓝白色的电火花！微弱，转瞬即逝，快得像幻觉。
但林柚看得真真切切。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信息扰动的“气流”骤然从那个节点扩散开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都飘动了一下，空气里瞬间弥漫开一股极其微弱的、如同金属被灼烧的臭氧味儿。
**成了！** 跳跳糖里的柠檬酸和碳酸氢钠遇水疯狂反应，瞬间释放的二氧化碳气泡裹挟着离子，将口水网络的导电性暴力增幅到了极致！林柚仿佛能“听”到，那些沿着口水溪流流淌的无序脑波杂音，被猛地注入了狂暴的能量，骤然变得清晰、高亢、尖锐！
它们不再是无声的溪流，而是化作一股汹涌的、无形的信息洪流，顺着地面这个荒诞的“口水路由器”，猛地冲破了物理的束缚，沿着某种预设的、她尚未完全理解的路径——极有可能是利用了地下预埋的、用于“脑波灌溉”实验的废弃线路——呼啸着奔向未知的远方。
她撒下了饵，钩子已经甩了出去。现在，就等着看这诡异的信号，会在城市的哪个角落，惊动哪条潜藏的鱼。
***
这股由馊臭口水与跳跳糖化学反应催生出的诡异信息洪流，如同在平静的深湖里引爆了一颗深水炸弹。冲击波无声却狂暴地扩散开来，瞬间搅动了看似毫无关联的角落。
距离疗养院几条街外，“毛茸茸星球”宠物店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消毒水、烘干毛发暖风、各种宠物粮和仓鼠尿味的独特气息。
陈小乐正埋首在收银台后面，鼻尖几乎要碰到那个被他大卸八块的宠物自动喂食器。
他满手都是黏糊糊的润滑油脂，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着一片比指甲盖还小的齿轮，试图把它塞回正确的位置，嘴里还念念有词：“金元宝！你个败家玩意儿，是不是又把瓜子壳当宝贝塞进这精密仪器里了？这玩意儿比你身价贵十倍知道不？”
他头也不抬地用沾满油污的螺丝刀柄敲了敲旁边那个豪华双层亚克力仓鼠笼。
笼子里，金黄油亮、圆滚滚的仓鼠金元宝，正四仰八叉地躺在一堆蓬松的木屑“席梦思”上，抱着一个比它脑袋还大的特制南瓜籽，啃得忘乎所以，粉嫩的三瓣嘴快速蠕动，发出令人安心的细微“咔嚓咔嚓”声。
它的小黑豆眼惬意地眯成两条缝，对主人的“指控”充耳不闻，只是懒洋洋地抖了抖几根标志性的长胡须，一副“老子享受生活，勿扰”的派头。
笼子旁边，几根细如发丝、连接着复杂线路的探针，正悄无声息地监测着笼内极其微弱的生物电和环境电磁场——这是陈小乐引以为傲的“金元宝生物雷达2.0升级版”，号称能捕捉到附近五十米内任何异常的、可能带有敌意的能量波动，其核心算法甚至借鉴了周默电台用来过滤杂音的某些技巧。
此刻，旁边的平板电脑屏幕上，花花绿绿的信号频谱图正温顺地波动着，背景是周默那边经过重重加密过滤后传来的、疗养院基础环境数据流——微弱、稳定、毫无波澜，像一条在浅水沟里打盹的老泥鳅。屏幕角落，一个小小的数值稳定地显示着：**环境噪声：0.7μV**。
“就知道吃，养你何用，关键时候还得靠我这双巧手……”陈小乐嘟囔着，终于把那片顽固的齿轮怼了进去，刚想拧上最后一颗螺丝，把胜利的喜悦挂在脸上——
异变，毫无征兆地降临！
“嗡——！！！”
不是从平板扬声器，而是从平板内部，从连接着探针的微型信号放大器里，猛地爆发出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高频的、仿佛金属被强行撕裂的尖啸！
紧接着，屏幕上那原本温顺的频谱图，像被一只无形的、愤怒的巨手狠狠攥住、揉碎、再狂暴地砸向天花板！
所有的线条瞬间扭曲、飙升，以恐怖的速度突破了屏幕设定的显示极限，整个屏幕变成一片刺眼欲盲的、剧烈翻滚翻滚翻滚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鲜红色块！平板机身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不祥的“咔咔”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爆炸！
“卧槽！祖宗！！”陈小乐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镊子和那颗宝贵的螺丝“当啷当啷”掉在金属收银台上，弹跳着滚落地面。他下意识地双手抱头，惊恐万状地瞪着那块仿佛刚从炼钢炉里捞出来的平板，耳朵被那高频尖啸刺得生疼。
几乎就在同一毫秒——
“吱嘎——！！！”
一声凄厉到完全扭曲变调、完全不似仓鼠能发出的、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恐惧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冰锥，猛地从金元宝的笼子里爆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