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正那句“条子？！”的回音，连同沼气池里矿机垂死挣扎的尖啸和人群的惊恐哭喊，还在周默耳边嗡嗡作响。他和老K被溃逃的人群冲得东倒西歪，眼睁睁看着那两个打手脸色剧变，狞笑着就要扑向动作僵硬的陈正。
“跑！”周默只来得及吼出一个字。
陈正反应快得惊人，僵住的身形瞬间活了过来，不是冲向打手，也不是跑向周默他们，而是猛地一个矮身，像条滑溜的泥鳅，直接钻进了旁边半人高的、散发着浓烈霉味的荒草丛里，眨眼不见了踪影。动作之快，和他那身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衬衫形成了史诗级的反差萌。
“操！人呢？”打手扑了个空，对着草丛无能狂怒。
“别管了！快进去！矿机真要炸了！”另一个打手听着沼气池深处越来越不稳定、如同金属被撕裂般的怪响，脸都白了，也顾不上抓人，连滚爬爬地往回冲。
老K一把拽住还想往草丛那边看的周默，脸色铁青：“走！再不走，咱们就得给这粪坑陪葬！”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刺鼻的焦糊味，正从敞开的铁门里一阵猛过一阵地喷出来。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那片散发着不祥热浪的废弃农场，直到坐进周默那辆破二手车的驾驶座，还能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如同闷屁般的低沉爆炸声和升腾起的黑烟。
“妈的…服务器位置没摸清，还差点把陈正搭进去…” 老K拍打着身上的草屑和泥点，心疼地看着自己那个宝贝干扰盒子上蹭的一道新划痕。
周默没吭声，发动车子，目光扫过后视镜里那片越来越远的混乱。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是陈小乐发来的好几条语音信息，点开第一条，少年惊慌的声音就冲了出来：“默哥！元宝不对劲！它不跑了！它…它抽抽了！”
语音背景里，是金元宝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吱…吱…”声，听起来气若游丝。
周默的心猛地一沉。沼气池的混乱、暴露的风险、矿机的爆炸…这些都没让他像此刻这样心惊。金元宝是他们最灵敏的预警器，它的状态直接关系到蜂巢（或者母巢）的反击到了哪一步。
“去‘毛茸茸星球’！”周默一脚油门，破车发出嘶吼，朝着城里冲去。
---
“毛茸茸星球”宠物店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陈小乐蹲在金元宝的笼子前，眼圈发红，手里拿着一根细小的滴管，正小心翼翼地往小家伙紧闭的嘴巴里滴葡萄糖水。金元宝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木屑堆里，粉嫩的肚皮微弱地起伏着，黑豆眼半闭，偶尔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吱…”，全然没了平时上蹿下跳的活力。
“它…它突然就不跑了，直接从跑轮上摔下来，然后就成这样了…”陈小乐声音带着哭腔，“我给它吃的鱼片都吐了…”
周默蹲下来，手指轻轻碰了碰金元宝冰凉的小爪子。小家伙只是微弱地动了一下。“不是惊吓。”周默声音低沉，“是透支。那种强度的电磁脉冲感应…超出了它的承受极限。” 他想起蜂巢大楼下那疯狂旋转的跑轮，那根本不是预警，而是小家伙在拼尽全力对抗某种无形的伤害！
“蜂巢…还是母巢？”老K凑过来，脸色难看，“报复来得这么快？”
“更像是…某种覆盖范围更广的‘清扫’。”周默站起身，眉头紧锁，“元宝的异常，沼气池矿机的过载爆炸…可能都是同一波攻击的附带损伤。他们的目标，是清除不稳定因素，或者…在测试某种新东西。”
就在这时，周默的手机震动，是林柚发来的一个加密链接和一句话：“城西社区公园，速看直播。”
周默点开链接，手机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个有些晃动的手机直播画面。背景是熟悉的城西社区公园，夕阳的金辉洒在草坪上，但主角却不是遛弯的大爷或玩耍的孩子，而是公园中央小广场上——一大群穿着统一亮紫色运动服的大妈！
此刻，她们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跳着《最炫民族风》或者《小苹果》，而是排着异常整齐的队列，动作僵硬地…在做颈椎操？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戴着一个银灰色的、类似颈托的装置，装置两侧延伸出几片带着电极片的贴片，紧紧贴在她们的后颈和两侧太阳穴上。
一个穿着白大褂、笑容可掬、但眼神带着一种程式化热情的年轻女人正拿着话筒，站在队伍前方一个临时搭起的小台子上宣讲：“…各位阿姨，我们‘夕阳红健康科技’回馈社会！最新款智能颈椎脉冲理疗仪，免费体验！结合中医穴位和微电流刺激，舒缓疼痛，改善睡眠，还能…提升专注力哦！跟着我的指令，放松…对…感受那股暖流…”
大妈们闭着眼，随着白大褂的指令，缓慢地左右、上下活动着脖子。她们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又带着一丝被电流刺激后的奇异舒适感，看起来昏昏欲睡。
“这什么玩意儿？”老K凑过来看，一脸嫌弃，“看着像电刑椅的便携版。”
“母巢的‘夕阳红健康科技’…我记得这个子公司。”周默盯着屏幕，眼神锐利，“主打老年健康产品。但这规模…不对。” 画面扫过，至少有三四十位大妈整齐划一地戴着那玩意儿，像一支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军团。
林柚的信息又跳了出来，这次是文字：“后台监控显示，这些治疗仪在同步发送异常低频神经调制信号。覆盖范围：整个公园及周边三个街区。信号特征…和元宝之前感应的残留脉冲有部分重叠！它们在给这片区域‘刷机’！”
“刷机？”陈小乐听得一头雾水，“给大妈们刷机？”
“不是刷大妈，”周默的声音冷了下来，“是刷掉这片区域里所有可能接收到特定频段信号的‘不稳定设备’…比如，我们那些靠电磁干扰吃饭的小玩意儿。或者…影响特定人群的神经状态，让他们更‘听话’。” 他想起了疗养院那些戴着抑制手环的人。母巢的手段，越来越“润物细无声”，也越来越阴毒了！打着健康的幌子，行控制之实！
“那怎么办？报警？”陈小乐急了，“这么多大妈呢！”
“报警说什么？说人家免费送温暖送得不对？”老K嗤之以鼻，“没证据，警察去了也只能干瞪眼。那玩意儿看着就是个普通理疗仪。”
“不能硬来。”周默盯着直播画面里那些闭目享受“治疗”的大妈们，“得让它们自己‘舒服’过头。” 他手指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回复林柚：“柚子，能黑进那些理疗仪的控制程序吗？不用关停，给它们的‘按摩’程序加点料！越舒服越好！”
林柚的回复快得像早就等着这句话：“在试。它们有基础防火墙，但核心控制协议…有后门！像是故意留的？给我两分钟。”
直播画面里，白大褂还在用那种催眠般的语调引导：“…感受电流的温柔抚触…放松您的身心…清除杂念…享受宁静…” 大妈们的动作越发缓慢，有几个甚至微微张着嘴，像是要睡着了。
突然，画面似乎卡顿了一下，白大褂的声音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电流杂音。
“柚子？”周默低语。
几秒钟后，变化发生了。
大妈们脖子上的银灰色颈托装置，似乎没什么外观改变。但她们的表情变了。原本那种茫然的舒适感，迅速被一种更强烈、更…难以言喻的舒爽所取代！眉头舒展开，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甚至有人发出了低低的、满足的叹息声。
动作也开始变形。原本僵硬缓慢的颈椎操，幅度突然变大！一个烫着卷发的大妈猛地一仰头，脖子发出“咔吧”一声脆响，她不但没喊疼，反而发出一声极其响亮的、带着浓浓地方口音的喟叹：“哎——哟喂！舒坦！这劲儿…够酸爽！”
就像按下了某个奇怪的开关。
旁边一位身材微胖的大妈用力甩着脖子，动作幅度之大，差点把旁边的人抡到，她闭着眼，一脸陶醉地大喊：“得劲！老娘这脖子…十年没这么松快过了！跟卸了磨似的！”
“对对对！这感觉…上头！”另一位大妈一边大幅度地左右扭着，一边咯咯直笑，“比跳广场舞出汗还痛快！哎我说姑娘！”她突然睁开眼，看向台上有点懵的白大褂，“这玩意儿…能一直戴着不？”
白大褂脸上的程式化笑容僵住了，她显然没预料到这种反应：“阿…阿姨，一次体验十五分钟就够了，时间长了…”
“十五分钟哪够啊！”卷发大妈不乐意了，动作幅度更大了，几乎是在甩头，“这才刚来感觉！姑娘，再给加十分钟！这钱…这服务，值！”
“就是！加钟！” “舒服！得劲儿！” “哎哟喂，这感觉…通透了！爽得想造反啊！” 大妈们七嘴八舌地喊起来，动作越来越奔放，越来越不受控制。原本整齐的队伍彻底乱了套，有人使劲往后仰，有人疯狂左右甩，有人甚至开始即兴地扭起了腰胯，把颈椎操跳成了狂野的迪斯科！场面瞬间从诡异的宁静变成了失控的狂欢！
“阿姨！阿姨们！动作小一点！别这样！注意安全！”白大褂慌了神，对着话筒喊，但她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大妈们兴奋的嚷嚷和越来越离谱的动作里。
直播画面剧烈晃动起来，拍摄者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镜头扫过一张张因“过度舒适”而显得亢奋甚至有些狂放的脸。
“噗…” 一直紧张兮兮盯着手机的陈小乐，看到一个大妈闭着眼，脖子甩得像拨浪鼓，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今天是个好日子”，实在没忍住，笑喷了出来，“造反？这阿姨太有才了！”
老K也咧着嘴，拍着大腿：“哈哈哈！舒服得想造反？林柚丫头这‘料’加得够猛！这哪是按摩，这是给通上高压电了吧？”
周默紧绷的嘴角也终于松动，一丝笑意掠过眼底。他看着屏幕上混乱又充满莫名喜感的画面，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一点。林柚成功了！她用更强烈的、无害的舒适脉冲，覆盖或者说“撑爆”了母巢试图植入的低频控制信号！就像用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冲掉了角落里阴险的迷香。
然而，这轻松只维持了不到十秒。
直播画面里，一个原本甩头甩得正欢的大妈，动作猛地一滞，脸上的极度舒适瞬间扭曲成痛苦！她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银灰色颈托，惊恐地看着那玩意儿：“烫！好烫！”
仿佛连锁反应，更多的大妈开始尖叫着往下扯颈托：
“哎哟！烫死了！”
“冒烟了！这东西冒烟了！”
“快扔掉！什么破玩意儿！”
刚才还一片“舒坦”“得劲”的公园小广场，瞬间变成了惊叫和怒骂的海洋。被扯下来的颈托装置掉在地上，有的电极片处果然冒起了细微的白烟，散发出难闻的焦糊味。
白大褂彻底慌了，话筒都掉在了地上，被混乱的人群踩来踩去。
周默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心猛地一沉。糟了！过载了！林柚的“加料”太猛，超出了这些廉价理疗仪硬件的承受极限！
“柚子！快撤！”周默对着手机低吼。
几乎在他喊出声的同时，直播画面猛地一黑，信号中断了。
“毛茸茸星球”店里一片死寂。只有金元宝在木屑堆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吱…”。
“玩…玩脱了？”陈小乐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张大了嘴。
老K重重叹了口气：“唉…林柚丫头是好心，可这剂量…下猛药也得分人啊！这下篓子捅大了，母巢有得闹了…”
周默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柜台。他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个空着的、属于金元宝的跑轮上。蜂巢的电磁脉冲，母巢的神经调制…这些冰冷的、无形的攻击，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而他们仓促的反击，虽然暂时撕开了一道口子，却往往伴随着失控和更大的混乱。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陈正的短信，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后怕：“甩掉了。安全。农场那边炸了，消防去了。服务器线索…好像指向一个叫‘夕阳红健康中心’的地方？名字听着有点熟？”
夕阳红健康中心？
周默猛地抬头，看向陈小乐：“小乐，查一下，母巢那个‘夕阳红健康科技’，在城西有没有实体店或者健康中心？”
陈小乐赶紧扑到柜台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阵敲，很快调出信息：“有！城西社区公园旁边就有一个很大的‘夕阳红健康生活馆’！就是…就是刚才直播那个公园！”
线索瞬间串了起来！沼气池赌场的后台服务器指向“夕阳红”，而母巢利用“夕阳红”的产品进行神经信号测试的区域，也覆盖了公园旁的“夕阳红生活馆”！这绝不是巧合！
就在这时，宠物店的门铃“叮咚”一声脆响。
一个穿着米白色风衣，笑容温润，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毛茸茸星球”LoGo小袋子的年轻男人推门走了进来，声音清朗悦耳：“请问，我预订的仓鼠浴沙到了吗？”
周默和陈小乐同时转头看去。
是秦瞳。那个在蜂巢无人机坠毁现场附近，高价收购零件的灰衣人最后消失前上的那辆黑色轿车里，伸出的那只戴着名表的手的主人。蜂巢的商业间谍。
他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极具亲和力的微笑，目光扫过店里略显凝重的气氛，最后落在周默脸上，笑容加深，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周编辑？真巧。刚路过，顺便来取货。你们…这是怎么了？脸色都不太好。” 他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陈小乐还没来得及关掉的、显示着“夕阳红健康生活馆”信息的电脑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