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祁晏感应到了这最关键的记忆节点，他挣扎的力道变小了，赤红的眼眸中，巨大的悲痛渐渐被一种明悟与挣扎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幻境的力量将江沐雪的记忆传递给楚祁晏，让他了解到事情的真相，这就是他所不知道的过去。
他看着幻境中母亲消散的光点，看着江沐雪抱起年幼的自己，看着那段被刻意遗忘的旅程……
“娘……师尊……”他无意识地呢喃着，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不再是之前那种崩溃的哀恸，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心情，终于将破碎的拼图勉强拼接起来。
忘忧咒的力量仍在抗拒，试图将这些痛苦的记忆再次压入深渊，但楚祁晏的意识，却在亲眼目睹了这完整的过去后，开始产生一股不愿再浑噩度日的意志。
他想起了！
他想起了一直模糊不清的母亲的脸，想起了家族覆灭那晚的火焰与鲜血，想起了母亲为他挡剑，为他耗尽最后生机布下封印……
这些痛苦，他真的能承受吗？
这一瞬他想放任自己沉沦在忘忧咒的力量之中，没有悲伤。
可就算能忘记那些，他还能记得师尊她还身负着所谓的恶毒女配的命运，还能记得上一辈子因为没有实力而被沈星衍挖灵根，成为别人仙路上的垫脚石。
他不愿。
他还想起了，是师尊，将他从那片绝望的废墟中带走，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哪怕最初只是杂役堂……
“啊——！”他猛地仰头发出一声长啸，啸声中充满了痛苦，却也有一种破茧般的决绝。
周身原本紊乱暴动的灵力，开始以一种玄奥的方式向内收敛，那层一直笼罩在他神魂之上忘忧咒，发出了如同冰面开裂般的“咔嚓”声。
江沐雪感受到他气息的变化，心中先是一紧，随即涌上一股希望。
他在试图打破忘忧咒。
她不再试图唤醒他，而是改为将更加精纯平和的灵力缓缓输入他体内，护住他的心脉和识海，如同一个坚固的后盾，支撑着他去面对这场内心的风暴。
“祁晏，无论你看到什么，记住，那都是过去。”她在他耳边，声音低沉而坚定，“现在的你，有我。清雪峰，是你的家。”
她的声音和灵力，如同温暖的光，穿透了记忆的寒冬，照亮了他混乱的识海。
“师尊……”
楚祁晏紧闭着双眼，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在与咒术的反噬进行着最激烈的对抗。
但他的呼吸，却逐渐从之前的急促混乱，变得深沉而有力起来。
周围的幻象开始变得不稳定，师尊抱着熟睡的他与母亲走向相反方向的场景，杂役堂的景象如同水波般荡漾起来，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楚祁晏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不再是之前的赤红、空洞或挣扎，而是一种仿佛被泪水洗涤过的、极致清澈又深不见底的沉静。里面承载了太多的痛苦与悲伤，却也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成熟。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依旧紧紧抱着他的江沐雪，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字字清晰：“师尊，我想起来了。”
那些被遗忘的鲜血、火焰、母亲决绝的背影、以及黑暗中伸向他的那只冰冷而坚定的手……
所有碎片终于归位，拼凑出他命运最初的惨烈图景。
巨大的悲伤如同深海暗流，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但那双重新睁开的眼眸里，除了痛楚，更多了一种破开迷雾后的清明与坚定。
忘忧咒已破，他不再是被动承受记忆的容器，而是真正拥有了完整过去的楚祁晏。
他依旧靠在江沐雪怀里，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怀抱的温暖和支撑着他后背的手臂传来的力量。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微微仰头，看向师尊那张写满担忧的清丽面容。
“师尊……”他又唤了一声。
“我在。”江沐雪伸手握住楚祁晏的手腕，分出灵力去探查他的灵脉。
楚祁晏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依赖和确认，“谢谢您当年救我，还有现在。”
谢谢您，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出现。
谢谢您，遵守对母亲的承诺，给了我一个容身之所。
谢谢您，此刻没有松开手，让我能在这片记忆的废墟中，抓住唯一的真实。
江沐雪看着他眼中沉淀的痛楚与感激，心中微软，原本因紧张而紧绷的手臂稍稍放松了些，但依旧稳稳地托着他。“想起来就好。过去的已经无法改变，但未来的路，你可以自己选。”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的景象尚未完全稳定，第二重幻境的波动便已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光影再次扭曲，重组。
江沐雪看着一个水镜在幻境中央缓缓出现，而怀中的楚祁晏又晕了过去。
这一次，不再是血腥的逃亡或温暖的桃林，而是清雪峰。
带着些许破败却让楚祁晏感到无比心安的小院映入眼帘。
院中那棵老树下，石桌石凳依旧，甚至连空气中飘散的淡淡药香都一模一样。
然而，幻境中的人却让楚祁晏的心猛地一紧。
楚祁晏正单膝跪在江沐雪面前，仰着头，眼神炽热而执着，手中捧着的不是茶盏，不是丹药，而是一枚散发着柔和光晕、样式古朴大方的同心结？
而幻境中的江沐雪，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震惊与一丝慌乱。
她蹙着眉，后退了半步，声音带着惯有的清冷，却难掩其中的无措：“祁晏，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此等悖逆人伦之言，休要再提！我是你师尊！”
“弟子知道！”楚祁晏语气急切而坚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顾一切，“可弟子对师尊之心，早已超越师徒之情，弟子不在乎世俗眼光，不在乎什么伦常道义。弟子只想永远陪在师尊身边，不是以徒弟的身份，而是……”
“住口！”江沐雪厉声打断他，脸上罩上一层寒霜，“再敢胡言，便滚出清雪峰！”
江沐雪抬头看着水镜里的画面，这应该是楚祁晏内心的画面。
不过如果是她本人的话应该做不到这么坚决的拒绝。
这幻境不行，对她根本不了解。
画面如同水波般荡漾，骤然切换。
场景变成了阴森恐怖的万魔窟边缘，幻境江沐雪浑身是血，被数名强大的魔修围攻，险象环生。
而楚祁晏则被一道强大的禁制隔绝在外，拼命攻击着光幕，目眦欲裂，嘶声呐喊：“师尊——！”
就在这时，一道白衣身影翩然落下，是沈星衍。
他手持仙剑，剑光如虹，轻易逼退了魔修，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江沐雪。他低头看着怀中之人，眼神是外人从未得见的温柔与担忧。
“沐雪，我来晚了。”沈星衍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疼惜。
而被扶住的江沐雪，虽然脸色苍白，却在看向沈星衍时，眼中流露出一种依赖……
禁制外的楚祁晏看着这一幕，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陷入掌心，鲜血淋漓，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不甘，还有一丝被背叛的绝望。
江沐雪：“……”
说点什么好呢？只能说这是恶毒女配的命运，不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