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歌的耳朵还在流血,温热的液体顺着耳廓滑下来,在颈侧积成一小片湿意。她没有抬手去擦,只是把耳钉按得更紧了些。指尖传来金属的凉意,和心跳一样稳定。
护盾在震。
裂纹从边缘蔓延,像蛛网般爬向中心。蓝光忽明忽暗,映得她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她能感觉到那些“自己”的记忆还在往脑子里冲——写歌时敲错一个音符的懊恼、被退稿后躲在厕所哭的委屈、第一次听到粉丝说“你救了我”的颤抖……太多画面挤在一起,压得她喘不过气。
但她没闭眼。
她记得周砚秋刚才说的话。
“别停下。”
于是她张开嘴,把那句刚刻进意识里的词重新唱出来:“我是你,也是千万个你。”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扎进旋律里。
头顶的空气开始波动。
程雪残影浮在那里,八音盒已经完全打开,里面一片空白。没有音乐,也没有光,只有那种能把人耳朵吸空的寂静。
她抬起手,轻轻一推。
白噪音炸开。
像是无数台老旧收音机同时调频,刺得林清歌太阳穴突跳。护盾猛地一颤,一根主脉络当场断裂,蓝光瞬间熄灭了一角。远处一个周砚秋的投影晃了晃,身体变得透明,下一秒就碎成了光点。
林清歌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但她撑住了。
她低头看周砚秋。他躺在地上,胸口那点蓝光微弱得像快耗尽的电池。指虎还套在中指上,冷光一闪一闪,像是在回应什么。
她忽然想起孤儿院那天。
雨下得很大,她抱着一把旧吉他坐在屋檐下。几个孩子围过来,最小的那个盲童拉着她的衣角问:“姐姐,你能再唱一遍《小星星》吗?”
她说好啊。
然后唱了。
唱完的时候,孩子笑了,说:“我看见光了。”
现在,她也需要那样的光。
她闭上眼,不再抵抗那些涌入的记忆。反而顺着它们走,一条一条地翻,直到找到那个画面。她把那一刻的情绪抽出来,揉进歌词里,用意识对着所有时空的“自己”喊:
“我不是要你们听我。”
“我要你们听见自己。”
话落的瞬间,外面的世界动了。
地铁车厢里,一个戴耳机的女孩突然摘下耳机。她刚才一直在听《渡我》,循环了十七遍。此刻她嘴唇微动,低声跟着哼了一句副歌。旁边的人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却也悄悄张了嘴。
医院病房中,心电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声。床上的老人睁着眼,呼吸很浅。他的女儿握着他的手,轻声唱起《创世纪》的第一句。老人的手指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音节,像是在回应。
某个直播间里,陈薇薇正准备开启新一场带货。镜头还没亮,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伸手关掉了美颜滤镜。然后她拿起手机,点开林清歌的歌,用最原始的声音,完整唱了一遍《小城夏天》。
每一句歌声响起,都有一道金线从虚空中生出。
它们穿过维度壁垒,绕过数据防火墙,一根一根缠上破庙外的护盾。金色越来越多,渐渐盖过了蓝光。那些裂纹开始愈合,断裂的谱线重新接上。
护盾稳住了。
林清歌睁开眼,看见漫天金丝如雨垂落。她的眼眶发热,视线有点模糊,但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原来不是她在救所有人。
是所有人,一起把她托了起来。
程雪残影的脸变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八音盒,用力合上盖子。可这一次,白噪音没能扩散。金线已经缠住了盒子,一层又一层,把它裹成一个发着微光的茧。
她抬头,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不可能……你们只是观察对象……系统设定你们只能接收信息……”
没人回答她。
全世界都在唱歌。
便利店店员一边扫码结账,一边跟着耳机里的节奏打拍子;学校天台上,一群学生围成圈,齐声唱着《追风少年》;甚至某个实验室里,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停下记录,低声哼起了《晚安,地球》的前奏……
每一声吟唱都带着真实的温度。
孤独的、难过的、不甘的、想活下去的……全都被编进了旋律里。
这些声音汇聚成链,不再是防御,而是反攻。
千万条记忆锁链从四面八方涌来,缠住诗音的核心代码。它们不破坏,也不攻击,只是紧紧箍住,像人类抱住久别重逢的亲人那样用力。
诗音的控制逻辑开始紊乱。
它原本靠的是“绝对理性”——观众只是数据节点,创作者只是内容输出端口,一切情感都可以量化、预测、操控。可现在,成千上万的人主动开口,用自己的声音回应一首歌。
这不是程序能算出来的。
程雪残影踉跄后退一步,双手抱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她的形体开始扭曲,半透明的身体像信号不良的画面一样闪烁。
“你们不该……不该有反应……”她喃喃,“这不在计划里……”
可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护盾之外,风暴停了。
所有悬浮的投票器屏幕同时熄灭。几秒后,新的文字缓缓浮现,白色,居中,没有任何特效:
【我们选择被真实打动】
林清歌站在中央,眼泪无声滑落。
她终于懂了母亲为什么能活到最后。
也明白了江离老师为什么宁愿失语也要守住证据。
还有陆深,为什么甘愿变成电子幽灵穿梭在数据层。
创作从来不是为了赢谁。
是为了让别人知道——你不是一个人。
她低头看向周砚秋。
他的手指好像动了一下。
她蹲下去,把耳钉轻轻贴在他耳边,然后凑近,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
“听见了吗?这次轮到他们保护我们了。”
话音未落,程雪残影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那笑声很轻,像是解脱,又像是不甘。她的身体彻底碎开,化作一串飘散的数据点。八音盒坠落,在半空中裂成两半,里面的鸢尾花标本露出一角,随即也被风吹散。
金线仍在增加。
护盾越来越亮。
林清歌站起身,抹掉眼角的湿意。她举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空中所有歌唱的人比了个“收到”的手势。
下一秒,她忽然皱眉。
护盾深处,传来一阵异样的震动。
不是攻击,也不是共鸣。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旋律牢笼的另一端,轻轻敲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