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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理宫务的旨意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后宫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林潇潇的预料。贺喜的、探口风的、暗中观察的,各色人等络绎不绝地来到碎玉轩,让原本清静的院落骤然变得门庭若市。林潇潇疲于应付,深知这其中真心者少,看戏者多。她迅速调整策略,以“需专心熟悉宫务,恐怠慢各位姐妹”为由,婉拒了大部分访客,只留下甄嬛、安陵容等真正交好之人深入交谈。

送走最后一批虚情假意的访客,林潇潇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坐回书案前。案上堆叠的内务府送来的账册和规章,像一座小山,散发着陈年纸张和墨汁混合的沉闷气味。这便是她接下来要攻克的第一个堡垒。

“采荷,换盏亮些的灯来。”林潇潇吩咐道,目光已投向最上面那本《节庆用度总录》。她摒弃了初次接触陌生领域的畏难情绪,而是将其视为一个亟待优化的“项目管理流程”。

翻开账册,竖排的毛笔字、晦涩的物品名称、笼统的开支项目扑面而来。与现代清晰规范的财务报表相比,这简直是一团乱麻。端午、中秋、年节等各大节庆的用度混杂记录,许多条目只有“杂项支取”、“物料采买”等模糊描述,后面跟着一个不小的银钱数目。

“采办宫灯一千盏,耗银五百两。”

“定制锦缎彩绸若干,耗银八百两。”

“宴席食材采买,耗银两千两。”

林潇潇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些数字看似合理,但缺乏细节支撑。“宫灯”分多少种类?单价几何?“彩绸若干”是多少匹?什么材质?宴席食材的具体品类、数量、单价全无记录。这其中的操作空间太大了。

她拿起自制的炭笔(她让采荷偷偷找来的,比毛笔书写快捷)和一张白纸,开始尝试用现代表格法进行数据梳理。横向列出节庆名称、支出项目、具体内容、数量、单价、总价、经手人、备注等栏目,然后费力地将账册中的模糊信息进行归类和质疑性标注。

“小姐,您这画的是些什么呀?像格子似的。”采荷端着新沏的茶进来,好奇地看着纸上横平竖直的线条。

“这叫表格,能把乱七八糟的东西理清楚。”林潇潇头也不抬,指着账册上一处道,“你看这里,‘七夕巧果用料,支银一百五十两’。巧果不过是面食点心,即便用上等材料,何至于耗费如此之多?这‘用料’具体指什么?用了多少?经手人是谁?全无记录。”

采荷吐了吐舌头:“内务府的事儿,向来如此,都是一笔糊涂账。”

“糊涂账?”林潇潇冷笑一声,“只怕是有人想让它糊涂才好从中渔利。”她想起太后“顺势而为”的教导,改革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直接触动太多人的利益。她决定将第一个突破口放在即将到来的、规模相对较小的“七夕乞巧节”用度核算上。这样阻力会小一些,也容易做出成效。

然而,当她试图调取往年七夕节更详细的采购清单和供应商记录时,遇到了第一个软钉子。内务府派来对接的一个姓王的管事太监,陪着笑脸,说话却滴水不漏:“回贵人,往年的细账啊……唉,您也知道,库房搬迁过几次,一些陈年旧账,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找。再者,那些采买的具体事宜,都是底下人经手,各有各的路子,这详细记录嘛……难免有些疏漏。”

这话里的推诿和敷衍,林潇潇听得明明白白。她也不动怒,只是淡淡地道:“王公公说的是,陈年旧账查找不易,本主理解。既然如此,那今年七夕的用度,就烦请王公公协助,咱们从头开始,一笔一笔,记得清楚明白些。所有采购项目,需先报碎玉轩审核预估,货比三家后再行采买,事后凭详细清单和货品核销款项。你看如何?”

王公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满:“贵人思虑周详,奴才遵命。只是……这宫里的采买,向来有固定的皇商和章程,若是贸然更改,只怕……只怕耽误了节庆筹备,奴才担待不起啊。”

“既有章程,便按章程来。章程若有不清之处,正好借此机会明晰起来。”林潇潇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至于耽误筹备……若是因账目清晰、流程规范而耽误了,本主自会向皇后娘娘和皇上请罪。若是因有人阳奉阴违、办事不力而耽误了……那该请罪的,就是办事的人了。王公公,你说是不是?”

王公公额角渗出了细汗,连忙躬身道:“是是是,贵人明鉴!奴才一定尽力配合,尽力配合!”

打发走了王公公,林潇潇知道,这第一回合的交锋,她只是勉强占据了道理上的上风。真正的较量,还在后头。内务府那帮积年的老油条,绝不会轻易让她这个“空降”的贵人动了他们的奶酪。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林潇潇提出的每一项细化要求,都遭到了各种形式的“软抵抗”。不是报上来的供应商名单只有一两家,就是预估价格高得离谱,要么就是以“时间紧迫”、“旧例如此”为借口,试图让她妥协。

碎玉轩的书房里,灯火常常亮至深夜。林潇潇面对各种推诿和难题,时而凝眉思索,时而伏案疾书。她不仅要熟悉陌生的宫廷物资和价格体系,还要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在不引起剧烈反弹的前提下,推进她的“流程优化”和“成本控制”计划。

“小姐,您歇歇吧,这都三更天了。”采荷心疼地劝道。

“不行,我得把这份七夕用度的审核标准和流程草案写出来。”林潇潇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有了白纸黑字的规矩,他们再想糊弄,就没那么容易了。”

她意识到,单靠她一个人和内务府扯皮,效率太低,且容易陷入被动。她需要支持,也需要将事情摆在明处。于是,她写了一份条理清晰的奏报,将目前遇到的困难、以及她建议的规范流程(如建立标准预算模板、引入多家比价机制、完善验收核销程序等)一一陈明,但措辞极其谦逊,只说是“为免疏漏、明晰责任、节省用度”的初步设想,恳请皇后娘娘懿旨定夺。

这份奏报,她没有直接送去景仁宫,而是先带去了寿康宫,请太后过目。

太后看完她的奏报,眼中闪过赞赏之色,点了点头:“嗯,思路清晰,法子也稳妥。既指出了问题,又提出了解决之道,且懂得借势。不错,拿去给皇后吧,哀家看她能说什么。”

有了太后的默许,林潇潇心中有了底。然而,就在她准备将奏报呈送景仁宫的前夕,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内务府负责七夕采买的一位副管事,突然“病”了,而且病得无法理事。

这病,来得未免太巧了些。是真正的意外,还是有人想通过拖延和制造混乱,来迫使她放弃改革?

林潇潇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感觉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收紧。她的宫务改革之路,第一步就遇到了如此强劲的阻力。接下来,皇后会如何批复她的奏报?那个“病了”的副管事,又会给七夕筹备带来多大的麻烦?

一切,都充满了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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