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碾过路面的碎石，发出“咯吱”的轻响，像有谁在车底磨牙。车窗上的水汽凝成蜿蜒的水痕，阿吉用手指在上面画着歪歪扭扭的鬼符，嘴里念念有词：“画个圈圈诅咒你，再敢追来打你屁……”
“别闹。”陆疤拍掉他的手，皮衣上还沾着瓦窑村的黑泥，干了之后结成硬壳，像贴了层鳞片。她往窗外瞥了眼，雾已经散了，路边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晃得像无数只抓挠的手，树影投在地上，随着车移动，像有什么东西在跟着跑。
苏九璃正用纸巾擦着林野胳膊上的伤口，那里的血已经凝固成暗红的痂，边缘泛着青黑。“守牌人突然帮我们，你不觉得奇怪吗？”她的声音很轻，怕被其他人听见，“它杀鳞煞的时候，眼睛好像往老窑那边瞟了一眼。”
林野的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守牌人捏碎小鬼头颅的画面——那些小鬼的黑血渗进泥地时，泛起的泡沫里浮着些细碎的铜屑，像从什么旧器物上掉下来的。“它不是帮我们。”他低声说，“是在清理‘封界司’留下的烂摊子。”
“封界司？”后排的玄机子突然睁开眼，佛珠停在指间，老脸上的皱纹拧成个“川”字，“那是些穿黑褂子的人，民国时候在这一带活动过，据说专门管‘界缝’的事，手段狠得很，杀起东西来连活人都敢一起埋。”
阿霜往这边凑了凑，红裙扫过赵小满的脚踝，小姑娘打了个哆嗦，往阿九姐怀里缩了缩。“我见过他们的标记。”阿霜的声音带着点冷，“在老窑的砖缝里，刻着个‘封’字，旁边还有道刀痕，深得能塞进手指，像在跟什么东西较劲。”
陈默一直没说话，此刻突然从背包里翻出个东西——是片从瓦窑村带出来的碎瓷，边缘沾着干血。他把碎瓷放在阳光下，光影透过瓷片，在车厢壁上投出个模糊的图案：像只眼睛，瞳孔是个“界”字。“这是鳞煞身上掉的。”他沉声道，“说明它跟封界司早有牵扯。”
阿九姐轻轻拍着赵小满的背，红衣在昏暗里像团烧剩的火：“瓦窑村的亡灵不往外走，不是不想，是不能。”她抬眼看向林野，眼神里带着点复杂，“你没发现吗？村子四周的雾里，藏着些细如发丝的红线，把整个村子缠成了个茧，亡灵一靠近就会被勒出血痕。”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离开时村口的老槐树，枝桠上确实缠着些红丝线，当时以为是村民挂的祈福带，现在想来，那线粗得异常，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冷光。
“是封界司布的。”玄机子叹了口气，佛珠转得更快了，“他们把亡灵困在村里，是为了养鳞煞。那些小鬼、哭轿婆，都是鳞煞的‘食料’，等养到足够强，就用它来堵界缝。我们杀了鳞煞，等于坏了他们的事。”
阿吉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挠了挠头，指缝里还卡着点黑泥：“那我们岂不是成了……挡箭牌？”
没人接话。车厢里的空气突然变得粘稠，像瓦窑村的黑泥，裹得人喘不过气。车窗外的白杨树影越来越密，投在车厢壁上的影子开始重叠、扭曲，像有无数张脸在上面浮现又消失，嘴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林野看着那些影子，突然明白过来——守牌人说的“棋子”，不止是他们，连鳞煞、小鬼、甚至瓦窑村的亡灵，都是。封界司布这个局，根本不是为了瓦窑村，或许是为了测试什么，或许是为了引出什么，而他们这些诡舍的任务者，不过是恰好撞进来的变数。
“快看！”赵小满突然指着窗外，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尖细，“那树后面……有人！”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路边的白杨树下，果然站着个模糊的人影，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身形佝偻，像个老人。车开近了才看清，那人影的脸是模糊的，像被水泡过的纸，手里拄着根拐杖，拐杖头是个铜制的骷髅头，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是……范守义？”阿吉的声音发颤。
林野却盯着那骷髅头拐杖——杖身上刻着的花纹，和守牌人扔给他的那块“封”字铁牌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车很快驶过那片白杨林，人影被甩在身后，像被遗忘在路边的旧物。林野回头看时，那人影正慢慢转过身，模糊的脸朝着大巴车的方向，像在无声地注视。
不知过了多久，大巴车驶进了熟悉的城区。高楼取代了白杨林，汽车鸣笛取代了风声，现实世界的喧嚣像潮水般涌来，却冲不散车厢里那股淡淡的腥甜——那是瓦窑村的血味，沾在他们的衣服上、头发里，像洗不掉的印记。
“到了。”司机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车稳稳停在诡舍门口的巷子口，“三天后集合，别迟到。”
众人陆续下车，脚踩在柏油路上，却总觉得脚下黏糊糊的，像还踩着黑泥。阿吉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回去得好好睡一觉，梦里可别再看见那些小鬼了。”
“我妈肯定做好饭等我了。”陆疤拍了拍阿吉的肩膀，皮衣上的泥壳簌簌往下掉，“有事电话联系。”
玄机子双手合十，对着空气拜了拜，嘴里念着听不懂的经文，转身往另一条巷子走去，佛珠的“沙沙”声渐渐远去。
陈默点了点头，算是告别，背着包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流里。
阿霜看着林野，红裙在夕阳下泛着暖光，不像在村里时那么冷：“封界司的事，别自己扛着。”
阿九姐牵着赵小满的手，小姑娘已经趴在她怀里睡着了，呼吸均匀。“我带小满回去了。”她对林野和苏九璃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释然，又带着点担忧，“小心点。”
最后只剩下林野和苏九璃。巷子口的风卷着落叶飘过脚边，像瓦窑村的碎瓷片。
“回家吗？”苏九璃问，声音很轻。
林野点点头，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巷子深处——那里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像条蛇，又像根红线，一闪就没了。
“走吧。”他说，转身往家的方向走。苏九璃跟在他身边，两人的影子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像两条纠缠的线。
他们都知道，这次任务结束了，但有些东西才刚刚开始。那些藏在阴影里的眼睛，那些没说出口的秘密，还有那个叫“封界司”的神秘组织，像瓦窑村的亡灵，虽然没跟来，却始终徘徊在记忆里，沉甸甸的，带着挥不去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