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瞬间凝固。
云一猛地抬头,脸上的轻松荡然无存:“走?宫主......又要走?”
“啊?”山君嗓门最大,嚷嚷道,“又走?这才回来几天?这凌霄殿的椅子,您屁股都还没坐热呢!”
纪不灵也是一脸错愕,小心翼翼地开口:“宫主,如今大劫初定,天下人心惶惶,您若此时离去,恐怕......”
苏清寒看着他们三个一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叹了口气。
“我问你们,上次那帮魔头,是怎么来的?”
三人一愣,没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云一想了想,答道:“是......是天外入侵。”
“那不就结了。”
苏清寒理所当然地道,“家里进了几只苍蝇,我随手拍死了,可外头的茅坑要是不填了,苍蝇只会没完没了。”
她倒是没和三人直接说明情况。
毕竟,沧澜如今百废待兴,受不得一点风浪。
自己四处惹敌,其背后之人,若是寻着味找到这里,她是不怕。
可这天下百姓,终究是经不起化神的一场大战的。
仅仅是余波,怕是便能让这方天地饱受摧残。
“我走之后,八荒宫照旧。”
苏清寒的目光扫过三人,“仙凡有别,规矩不变,山下的事,让他们自己去折腾,诸葛青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可是,宫主......”云一还是不放心,“若再有强敌来犯......”
“你们不是摆设。”
苏清寒打断他,“我留下的灵脉,够你们受用无穷,别一天到晚总想着让我回来救火,我又不是你们的娘。”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再说了,真到了你们解决不了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
这话,她说得笃定。
云一三人对视一眼,心中稍安。
是啊,以宫主如今的通天手段,这方天地,怕是没什么能瞒得过她。
她说完,屈指一弹,三道流光分别没入三人眉心。
“这是我对修行路上的一些心得,够你们参详一阵子了。”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手,转身便要走。
“宫主且慢!”
山君一个箭步,拦在了她身前,脸上是少有的严肃。
苏清寒挑了挑眉:“还有事?莫不是我还要请你吃顿饭不成?”
“那倒不是。”
山君梗着脖子,瓮声瓮气道,“宫主,您是咱们八荒宫的宫主,这不得搞个仪式?咱们八荒宫上上下下,数千弟子,都得来送!还得是风风光光,敲锣打鼓地送!”
云一和纪不灵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情,显然是认同山君的。
苏清寒沉默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确实忽略了什么。
八荒,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
虽说众人追随她的原因,各有千秋。
不可否认的是,这些人,确实陪伴了自己一段路程。
哪怕往后,她独自在外。
这方世界,也有八荒宫一直记挂着她。
记挂着,他们的宫主。
“行吧。”
她终于松口,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
却也藏着一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奈。
“给你们一个时辰,就在山门外,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谁要是敢哭哭啼啼,我一巴掌把他打地里去。”
“好嘞!”山君得了许可,咧开大嘴,笑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
说罢,他转身便跑,一边跑还一边扯着嗓子喊:“都听好了!宫主要远行,都去山门集合,送宫主!”
那声音,中气十足,传遍了整座八荒宫。
苏清寒扶额,长叹一声。
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
一个时辰后。
八荒宫山门之外,那片汉白玉铺就的巨大平台上,已是人山人海。
数千名八荒宫弟子,自山中各处赶来,自发地列成整齐的方阵。
从白发苍苍的各个长老,到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年。
所有人都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服饰,神情肃穆。
当苏清寒的身影,出现在山门处时。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汇聚了过来。
苏清寒本以为会看到什么恭送宫主的巨大横幅,或是人手一束白菊花之类的诡异场面。
然而,什么都没有。
在山君的示意下,每一名弟子,都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粗陶碗,和一壶酒。
他们将酒倒满,双手捧着,高高举起。
数千只碗,在山间清冷的日光下,反射着粼粼的波光。
山君、云一、纪不灵三人,站在最前方。
山君捧着一个比脸还大的海碗,满满一碗酒,他看着苏清寒,咧着嘴笑。
他没有说什么“宫主此去,一路顺风,早日归来”之类的废话。
他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一声。
“敬宫主!”
“敬宫主——!”
身后,数千名弟子齐声应和。
那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冲散了云海,震得山石簌簌。
而后,所有人,皆是一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
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滴酒洒落在外。
喝完,便将手中的陶碗,高高举起,然后,松手。
啪!啪!啪!啪......
清脆的碎裂声,连成一片。
数千只陶碗,在汉白玉的地面上,碎成无数的残片。
摔碗酒。
江湖路远,再会无期。
不祝归来,只愿此去,一帆风顺,快意恩仇。
做完这一切,所有人,依旧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
苏清寒站在那里,看着满地的碎瓷片,看着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
她忽然觉得,这帮家伙,好像也没那么烦人。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众人,随意地摆了摆手。
而后。
一步踏出,白衣渺渺,再回首,已不见其踪影。
人走了。
可那数千名弟子,依旧久久伫立,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山门,不愿离去。
仿佛只要他们一直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下一刻,就会打着哈欠,从里面走出来。
山君看着苏清寒消失的方向,忽然骂了一声。
“他娘的。”
“憋屈。”
他抬起头,环视一圈,看着那些还未散去的八荒宫弟子。
“真他娘的憋屈。”
“从头到尾,咱们就像一群看戏的。”
“看着北境沦陷,看着洛阳被围,看着诸葛青那小子跪在山下三天三夜。”
“最后,还是靠宫主一剑。”
“说什么八荒乃是仙门,可面对如此情况,除了宫主,又有谁能站出来?”
云一缓缓闭上眼。
是啊。
哪怕是当初面对各路诸侯讨伐。
一直以来,皆是靠苏清寒一人。
他们最多也就只能处理处理杂事,又有谁,真的能与宫主她并肩作战?
云一捋了捋白花的胡子,面向数千弟子。
“宫主为我等,斩去了外敌,铺平了前路,甚至将这方天地,重新变得适合修行。”
“她能做的,都做了。”
“剩下的路,该由我等自己走。”
“传我之令。”
“自今日起,八荒宫,设传法殿,由各殿长老轮值,入世传道,于大武十三州,各设分堂,择优录徒,教化万民。”
此言一出,人群中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
仙凡有别。
这是宫主亲手划下的界限。
如今,是要打破它?
“云一!”一名白发长老越众而出,面带忧色,“此举,是否......有违宫主之意?”
“王长老。”
云一看着他,神情平静,“宫主临行前,可曾说过,不许我等如此?”
那王长老一怔,摇了摇头。
“宫主只说,仙凡有别,规矩不变。”
云一继续道,“可她没说,这凡,不能成仙。”
“这方天地,是宫主从一片枯竭中救回来的,她不忍其再次凋零,我等身为八荒弟子,自当体悟其心,为她守好这份家业。”
“等着她回来那天,让她看到一个,再也无须她出手庇护的,人人如龙的太平盛世。”
先前还心有疑虑的众人,此刻皆是目光一亮。
是了。
这才是宫主真正的意思。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我等,谨遵法旨!”
...
洛阳。
议政殿。
诸葛青看着舆图,那片曾被魔气侵染的北方五州,如今虽已收复,但在地图上,依旧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空白。
城池尽毁,生民十不存一。
就像一块被硬生生剜去血肉的伤疤。
“殿下。”兵部左侍郎赵楷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名朝中重臣。
“北境五州的重建事宜,臣等已拟好了章程,请殿下过目。”
赵楷将一份厚厚的奏折,呈了上来,“另外,百姓们自发修建了八荒宫主的生祠,香火鼎盛,户部请示,是否由朝廷出面,将其规制扩大,昭告天下,以感念宫主救世之恩?”
殿内几名官员,皆是点头附和。
“赵大人所言极是,宫主活人无数,功盖三皇,当为万世敬仰。”
“正是,臣以为,当以最高规制,为宫主立庙,塑金身,由皇家四时供奉。”
诸葛青没有去看那份奏折。
他只是抬起头,目光在眼前这几位朝廷栋梁的脸上,一一扫过。
“立庙?塑金身?”
“然后呢?”
“然后日日烧香,夜夜叩首,祈求她下一次,还能再挥一剑?”
几名大臣被问得一愣。
赵楷张了口,想要说些什么。
“这份恩情,我等要记,但不是记在嘴上,不是记在那几座庙里!”
诸葛青深吸一口气。
“传我政令。”
“自今日起,大武革新。凡出钱粮,一律先供修行。”
“于洛阳设登天阁,由朕,亲任阁主,广邀天下修为高深之人,入阁任教。”
“开武举,不论文韬,只看修为。凝罡者,可为将。神照者,可封侯。”
“凡大武子民,有灵根者,无论男女,无论老幼,皆由官府记录在册,统一指点修行,供给修行用度。”
“我要这大武,人人皆可修行。”
“我要这天下,再无凡俗!”
最后一个字落下,满殿死寂。
所有人都被诸葛青这番近乎疯狂的言论,惊得目瞪口呆。
这已不是革新。
这是要将整个王朝的根基,都彻底推倒重建!
就在此时。
殿外,一名宦官快步跑了进来,声音尖利。
“报——”
“扬州八荒宫,来使求见!”
诸葛青目光一动。
“宣。”
片刻后,纪不灵走入殿中。
他没有行凡俗君臣之礼,只是对着诸葛青,微微一颔首。
“诸葛摄政王。”
诸葛青看着他,亦是回了一礼。
“纪先生。”
两人相对而立,没有多余的寒暄。
纪不灵开口,声音清朗。
“宫主已远行,此去不知归期。”
“八荒宫,自今日起,入世。”
诸葛青笑了。
那张憔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意。
“巧了。”
“大武,自今日起,革新。”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山下的人,与山上的人。
在这一刻,不约而同,走到了一条路上。
-----------
本卷完。
去朋友厂里打了一个礼拜的工。
攒够了下个月的生活费。
回来继续更新了。
生活所迫,感恩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