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之外，火把的光亮如同鬼魅的眼睛，在漆黑的竹林中摇曳逼近，将幢幢黑影投在摇曳的竹枝上，张牙舞爪，夹杂着嚣张的狞笑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前有绝境，后有追兵！
吴先生和凌或生死未卜，报信探子重伤濒死。
“茯苓姐姐！”小豆子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抓着她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
地上，那名重伤的探子艰难地抬起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一件东西塞进叶茯苓手里，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信号……烟……放出……或许……还有……”话未说完，他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叶茯苓低头一看，手中是一个小小的、竹管状的物件，似乎是江湖人用的求救信号烟花。
不能死！绝对不能死在这里！凌或和吴先生还在苦战等着消息，小豆子还需要她保护！她如果放弃了，那就真的全完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求生欲和勇气猛地从心底爆发出来！她猛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剧烈的疼痛和血腥味刺激着她瞬间清醒过来！
“小豆子！快！把他拖进屋里！快！”叶茯苓的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尖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她和小豆子用尽力气将牺牲探子的遗体拖进竹屋。
外面的叫骂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已经到了竹林边缘。
“里面的人听着！再不出来，老子可真放火了！”打手头目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
叶茯苓飞速地环顾四周，目光扫过吴世安那些琳琅满目的药柜，用毒？还是用烟？
吴老先生是神医，他的药柜里定然有药性剧烈之物！
“小豆子，躲到最里面的药柜后面去！无论发生什么，绝对不要出来！”叶茯苓急促地吩咐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小豆子吓得脸色惨白，但还是听话地蜷缩着躲到了巨大的药柜后面的阴影里。
叶茯苓则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兔子，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和精神力。她扑到药柜前，凭借之前帮忙整理药材的记忆，飞快地抓取出几味她知道的、药性霸道、点燃后要么能产生浓烟、要么能让人麻痹甚至昏迷的药材——比如生草乌、曼陀罗花、还有刺鼻的硫磺矿物！
她将这些药材胡乱混合在一起，又找到火折子。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吹熄了竹屋内唯一的油灯！
整个竹屋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几乎就在同时——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老子放箭！烧了这破屋子！”屋外传来打手头目气急败坏的吼声！
几支火箭“嗖嗖”地射来，钉在竹屋的墙壁和门上，迅速引燃了干燥的竹子，火苗开始蹿升！
叶茯苓躲在门后阴影里，看准时机，猛地将手中那包混合好的药材奋力扔向屋外那群聚集的人影，同时用火折子迅速点燃了另一包抓在手里的、类似性质的药粉，猛地朝门外撒去！
“什么东西？！”
“咳！咳咳！好呛！”
“是毒粉！快闭气！”
屋外顿时响起一片惊慌的咳嗽、叫骂和混乱的脚步声！混合药材被火把点燃，瞬间爆开一团刺鼻的、带着怪异甜味的浓烟，迅速弥漫开来！几个冲在最前面的打手猝不及防，吸入了不少烟雾，顿时感到头晕目眩，手脚发麻，甚至有人直接软倒在地！
“退！快退开！烟有毒！”打手头目又惊又怒，一边掩住口鼻，一边慌忙后退。
他们没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小医女竟然还有这种手段！
趁着门外一片混乱、烟雾弥漫的短暂间隙，叶茯苓没有丝毫犹豫！她猛地转身，拉起吓呆了的小豆子，低吼一声：“走！”
她记得竹屋后面有一处较为低矮的栅栏，外面就是更加茂密黑暗的竹林！
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向后门，奋力翻过栅栏，一头扎进了漆黑冰冷的竹林深处！身后，是熊熊燃起的火光和敌人气急败坏的叫骂声。
冰冷的夜风刮在脸上，带着竹叶的沙沙声和身后越来越远的喧嚣火光。
叶茯苓拉着小豆子，拼尽全力在黑暗的竹林里奔跑。她根本辨不清方向，只知道要远离火光，远离追杀！荆棘和枝条抽打在脸上、身上，留下火辣辣的疼，但她完全顾不上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不断向前、再向前！
小豆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几次差点摔倒，都被叶茯苓死死拉住。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彻底听不见身后的声音，直到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直到肺叶如同火烧般疼痛，两人才终于力竭，扑倒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暂时……安全了？
叶茯苓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只见远处天际隐隐泛着红光，那是竹屋燃烧的火焰。她的心猛地一揪，那个暂时给予他们庇护的、充满药香的小小家园，就这么毁了。吴老先生的心血……
还有那位报信的探子……他的遗体……
眼泪忍不住涌了上来，但叶茯苓立刻狠狠擦掉。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茯苓姐姐……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小豆子带着哭腔，小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
怎么办？叶茯苓也茫然了。
凌或和吴先生那边情况未知，凶多吉少。竹屋回不去了。她们身上除了一点随身带的碎银子和那支信号烟花，几乎一无所有。在这荒山野岭，两个几乎没有任何自保能力的人，能去哪里？
巨大的无助和恐惧再次袭来。
就在这时，叶茯苓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刚才奔跑时被荆棘划破的手臂，伤口火辣辣地疼。这疼痛却仿佛刺激了她的某根神经。
想起那个探子临死时交付的那支信号烟花，他说的“或许还有……”是什么意思？难道这附近还有吴老先生或者凌或安排的其他接应人手？
叶茯苓立刻掏出那支竹管信号烟花，仔细查看。竹管底部有一个小小的拉环。
她深吸一口气，对小豆子说：“小豆子，我们能不能得救，就看这个了。你躲好，我放信号。”
她找了一处相对开阔的地方，用力拉动了拉环！
“咻——嘭！”
一道刺眼的红色光焰拖着长长的尾烟，尖啸着冲天而起，在漆黑的天幕上炸开一团绚烂却短暂的红光，如同绝望中泣血的眼睛，将周围的山林照亮了一瞬，随即迅速湮灭在无尽的黑暗中。
信号发出了。
叶茯苓和小豆子紧紧靠在一起，屏息凝神，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祈祷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周围只有风声和虫鸣。
难道……真的没有人了吗？
就在叶茯苓的心渐渐沉入谷底之时——
“沙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却明显不同于风吹竹叶的脚步声，从侧前方的密林中传来！
而且，不止一个人！
叶茯苓和小豆子瞬间汗毛倒竖，惊恐地捂住了嘴，缩进灌木丛最深处，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是友？是敌？
脚步声在离他们藏身之处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充满警惕的声音响起，说的却不是官话，而是一种叶茯苓完全听不懂的、语调奇异的方言！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回应了几句，同样是那种陌生的语言。
叶茯苓的心彻底凉了。不是官差，也不是她想象中的接应之人！是陌生人！而且很可能是……异族人？！
在这深夜荒山，遇到语言不通的陌生人，其危险程度丝毫不亚于身后的追兵！
完了……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就在叶茯苓绝望地以为自己和小豆子即将被发现时，那几个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他们低声用那种陌生语言交谈了几句，似乎在观察刚才信号弹升起的方向，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竟然朝着竹屋燃烧的方向快速移动而去！
他们被信号弹吸引，却误判了具体位置？
叶茯苓死死捂住小豆子的嘴，大气不敢出，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彻底消失，她才如同虚脱般松开了手，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太险了……
然而，还没等她们缓过气，另一阵更加急促、更加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隐约的兵刃碰撞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而且正迅速朝着她们藏身的地方靠近！
这一次，叶茯苓清晰地听到了其中夹杂着的、几句压低的、让她心跳几乎停止的官话：
“……仔细搜！信号是从这附近发的！肯定有漏网之鱼！”
“妈的，刚才那伙人是什么来路？不像咱们的人……”
“别管那么多！找到放信号的人要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李崇手下那帮爪牙！他们也看到了信号，并且搜寻过来了！而且听声音，人数不少！
刚刚放松的神经瞬间再次绷紧到极限！叶茯苓和小豆子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往灌木丛深处缩，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能隐约透过枝叶缝隙照进来。甚至能听到拨开草丛的沙沙声。
叶茯苓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将瑟瑟发抖的小豆子紧紧搂在怀里，等待着最后时刻的来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啊！”
“呃！”
“敌袭！”
几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突然从不远处传来！紧接着便是兵刃激烈碰撞的铿锵声和愤怒的吼叫声！
发生了什么？！叶茯苓猛地睁开眼。
只听外面似乎瞬间陷入了混战！原本正在搜索他们的那些追兵，仿佛遭到了突如其来的攻击，乱成一团！
“什么人？！”
“是刚才那伙蛮子？！他们怎么又回来了？”
“挡住他们！”
蛮子？是刚才那些说陌生语言的人？他们和追兵打起来了？
叶茯苓又惊又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但这无疑是她们唯一的机会！
“小豆子！快！趁现在！我们快走！”她拉起小豆子，也顾不得方向，朝着与打斗声相反的方向，再次拼命奔跑起来！
身后的厮杀声、惨叫声、怒吼声越来越激烈，仿佛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
两人不敢回头，只顾着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只求离那危险之地越远越好。
然而，祸不单行。
慌不择路之下，叶茯苓脚下一滑，踩空了一个陡坡！
“啊！”她惊叫一声，和小豆子一起沿着陡坡滚了下去！天旋地转中，她被尖锐的石头和树枝磕碰得浑身剧痛，最后重重撞在一棵树上，才停了下来，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
小豆子也摔得不轻，趴在一旁哼哼唧唧。
叶茯苓挣扎着坐起来，只觉得全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额头似乎也磕破了，温热的血液流了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看向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处更加偏僻的山谷，月光勉强透过浓密的树冠洒下零星的光斑，四周漆黑一片，寂静得可怕，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微弱的厮杀声，提示着刚才的危险并非梦境。
她们暂时安全了，但也彻底迷路了，而且都受了伤。
“茯苓姐姐……你流血了……”小豆子带着哭腔，爬过来想帮她擦血。
叶茯苓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的血，强忍着疼痛和眩晕，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
她检查了一下小豆子，只是些擦伤，并无大碍。她自己除了额头撞破，似乎脚踝也扭伤了，一动就钻心地疼。
她靠在树干上，疲惫和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信号放了，却引来了更多的危险。现在她们伤疲交加，困在这漆黑的山谷里，下一步该怎么办？
凌或……吴先生……你们到底在哪里？还活着吗？
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涌了上来。
就在叶茯苓几乎要被绝望吞噬之时，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自己刚才用来擦血的手臂。
衣袖被鲜血浸湿，黏在皮肤上。而在那暗红色的血迹边缘，似乎沾上了一些……奇怪的、细微的、闪着极微弱磷光的……蓝色粉末？
这是……？
叶茯苓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手臂仔细查看。
没错！在她的袖口和手背上，的确沾着一些非常细微的、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的蓝色荧光粉末！这粉末……是什么时候沾上的？
她猛地想起！是那包她撒向门外追兵的混合药粉！其中有一味矿物药，她记得吴老先生说过，这种石头磨成的粉，在月光下会有一点点极微弱的反光！当时情况紧急，她根本没注意，没想到竟然有一些沾到了自己身上！
而这粉末……
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如果……如果那些后来出现的、说陌生语言的“蛮子”，并不是敌人呢？如果他们是被信号弹吸引来的、吴老先生或者凌或真正的后手呢？（毕竟那个探子说了“或许还有”）只是因为语言不通和夜色深沉，双方发生了误会才打起来？
那么，这几乎看不见的蓝色粉末，能不能成为一个指引？一个只有知道这种矿物特性的人才能发现的、极其隐秘的指引？
赌！必须再赌一次！
叶茯苓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这一次，却是因为绝境中迸发出的最后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忍着脚踝的剧痛，挣扎着站起来，对小豆子说：“小豆子，帮姐姐找找，附近有没有那种……看起来有点闪闪发亮的、蓝色的小石子？或者……泥土里有这种蓝色粉末也行！”
小豆子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还是听话地睁大眼睛，借着微弱的月光，在附近仔细寻找起来。
叶茯苓自己也忍着痛，扶着树木，仔细查看地面和低矮的植物叶片。
功夫不负有心人！
很快，小豆子就在不远处的几片叶子上，发现了一些同样极其细微的、需要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蓝色荧光粉末！痕迹指向山谷更深处的方向！
“这边！茯苓姐姐！这边有！”小豆子激动地小声叫道。
叶茯苓心中狂喜！果然！这粉末不是意外沾上的！是那个探子！他很可能在回来的路上，就刻意撒下了这种极其隐秘的标记，以防万一！他说的“或许还有”，指的就是这条只有他们自己人才懂的退路！
希望的光芒再次照亮了绝望的深渊！
“走！我们顺着痕迹走！”叶茯苓精神大振，也顾不得脚踝疼痛，拉着小豆子，循着那断断续续、若有若无的蓝色荧光指引，向着山谷深处艰难地挪去。
这条小路极其隐蔽难行，若非有标记指引，根本不可能发现。
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蓝色粉末的痕迹消失了。而她们的前方，出现了一个被巨大藤蔓完全遮掩的、黑黢黢的洞口。
标记指向这里。
叶茯苓和小豆子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紧张和期待。
这里面……会是什么？是安全的庇护所？还是……
叶茯苓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拨开洞口的藤蔓。
一股混合着尘土和淡淡草药味的、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洞里一片漆黑，深不见底。
就在叶茯苓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时，一个极其虚弱、却让她瞬间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无比熟悉的低沉嗓音，从山洞深处的黑暗中，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外……面……是……谁？”